肖建国小小说三题
肖建国
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惠州市惠城区作家协会主席。近年来,在全国各级报刊发表小说近百篇。出版有长篇历史小说《东江商魂》,中短篇小说集《男人都是胆小鬼》,小小说集《那年大雪》。
三更月呜咽
我说的这些话啊,你可别当真,只当是一场梦好了。
——老洼
那年秋天,我在湘西一个叫瓦拿的小山村住了几日。
“瓦拿”是方言,意思是贫穷的山坳。这村子也确实太穷了,至今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土路,连通外面的世界。我从小镇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来到这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旧社会。
墙是土墙,瓦是灰瓦,斑驳的木门吱呀作响。室内简洁、干净。两把竹椅,一张方桌,还有朴拙厚实的木床。这就是老洼经营的“客栈”。
我到达时,太阳西斜。空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树,就是风。老洼对我说,村里全是老骨头,年轻人都出去捞世界了,孩子们则在山下上学。老洼五十出头,腿有残疾,出不了远门。就紧跟形势,把村民废弃的房屋租过来,翻修一新,办起客栈。
有人笑他,这穷乡僻壤的,鬼都不来,会有人来吗?
老洼回应道,现在都进入渔网时代了,那么多的鱼挤在一个网里,这里的荒凉,说不定就是风水宝地。
老洼把一张张图片抛到网上。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野花,小桥流水人家,这里应有尽有。于是,就有人来了。老洼算算,除去成本,每月能赚壶酒钱。
熟悉下环境,天色已暗,袅袅升起的炊烟让小山村活跃起来。隔壁一老叟佝偻着腰,敲着木盆,发出咚咚回响,呼唤着山坡上贪玩而晚归的牛羊。老叟一身黝黑,眉毛很淡,好像随时都会抹掉的可能。
他冲我笑笑,露出一张没牙的嘴,算是打了招呼。
整个傍晚,我看到六七位老人,他们行动迟缓。见到我,脸上都露出木然的笑。
夜里,我在半醒半梦间,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声。刚开始嘤嘤呜呜,嗓音嘶哑,持续低沉,像是用手掌捂着嘴巴,不敢让悲痛放肆开来。间或有些哽咽,几下过后,伤心的抽泣则更加凄切。最开始是一个人哭,紧接着是两个、三个…哭声有了力量,越显悲壮。我在这悲壮的力量中,由迷糊变为清醒。咬咬舌头,疼!我明白,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存在。
人一清醒,恐慌便袭遍全身。我轻轻侧转身,那哭声就像看着我似的,忽然由高变低,混合的悲伤又变成了单一的呜咽。如泣如诉,凄凄惨惨,听之在左,忽之在右,我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这半夜三更的,难道有鬼不成?
看看手机,临近子夜。伸手拉灯,电却停了。虽然老洼曾交代过,夜里会停电。但在这个鬼魅迷离时刻,任我内心如何坚定,也有些不寒而栗。
我摸索到床头的搪瓷缸子,索性坐起来。这时哭声稍弱,可依旧在房间里萦绕徘徊。透过窗子,我看到半轮秋月浮在云雾缥缈的西天。西天很低,紧扣在屋檐下。哭声就好像从那里传出,通过风、通过雾、通过山岚,丝丝缕缕传入耳膜,钻进脑海。那月牙儿也对我发出清冷的笑,隐约可见的凤眼中,忽地涌出大片雪白的泪。
我骇然。哭声也戛然而止。这一夜,无法入眠。
第二天,我问老洼,可曾听到哭声?
老洼瞪着鼓眼泡,憶怔片刻,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说,没!我再小心询问老叟,老叟夫妇异口同声回答,没——有——啊。
我在诧异中感觉到,要么他们都在说谎,要么我真的是出现了幻觉。
好在第二天夜里,哭声再次响起。刚开始依旧是嘤嘤呜呜,有些强忍住似的。慢慢地有哭声加入,悲伤的宣泄顺畅许多。我翻身起床,蹑手蹑脚走出小院。
白天,我已看好地形,非常自信哭声来自邻居老叟。踩着月影,循着哭声,我轻轻来到老人的泥墙外。果然不错,有七、八位老人坐在院中,倚着老榆树,围成一个圈子,正在默默哭泣。有的哽咽,有的抽哒,有的独自抹泪。院里院外,没有言语,只有嘤嘤嗡嗡、咿咿唔唔的哭声。哭到惨死处,吓得半边月亮赶紧堕入云层,天地为之一暗。
夜不凉,我却瑟瑟发抖。老人们哭过一阵子后,你拉我一把,我拽你一下,互相搀扶站起身来,然后各自蹒跚着回家。我揉揉双眼,静静心神,突然感悟自己冒昧地出现在这里,确实很不厚道。
第三天夜里,我期待哭声再次响起,可惜没了。
第四天依旧没有。
第五天,我要返回小镇,老洼来送我。走了很长一段土路,老洼才开口说话。他说得很缓慢:好多年了,都已成了习惯。人越老,越是想念外出的子女。特别是到了晚上,更觉孤零零的无所依靠。刚开始,只有老叟因思儿哭泣。没想到这一哭,就好像在朦胧的泪水中见到儿子一样,思念之情顿时有所缓解。其他老人听到后,纷纷仿效。经多年验证,老人们在三更之月思念亲人,则子女感应更加灵验,都会及时打回电话。于是乎,这就成了老人们想见子女的一种习惯。
我听完,默不作声。突然问:这两天,小山村的电话多吗?
老洼一脸苦相,极诚恳回答:没有。
不过,老洼旋即补充道,我说的这些话啊,你别当真,只当是一场梦好了。
谁人知道杜家的哀
按说,这条路是对的。
我曾背着父母,偷偷问过爷爷。那时,爷爷已被人扒了皮,浑身鲜血淋漓,不停地抽搐着,痛苦得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打颤。
爷爷用微弱的声音嘱托我,找到黄泉路,就能看到三生石。那上面记载着前世、今生和来世,你一定要好好看看,杜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我们与世无争,辛辛苦苦地活着,却世世代代遭此劫难。若是不公,一定要改掉生死簿……
后面的话没说完,爷爷就咽了气。
那年我才四岁。现在我长大了,即将遭遇和爷爷一样的罹难。我的父母、兄长和姐姐,他们都围在我身边,除了哭,还是哭。
我不想死,更不想这么活着。为了我的孩子、孙子,甚至子子孙孙,我都要看看三生石。
好像有爷爷神灵的指点,我很容易地踏上了黄泉路。一路上,到处都有火红的彼岸花,远远望去,如同用鲜血铺成的地毯。黄泉路的尽头,在一处山坳里立着三生石。可上面竟然没有字,光光的,像一面镜子。
刹那间,我悲愤到极点,抱着三生石放声大哭。没有字,我到哪里去找杜家的命?
在我哭得天昏地暗时,又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人。他们扒开我,一看三生石上没有字,顿时就打了起来。
胖子手里拿着尖刀,牛耳那种,闪着寒光,刀刀都往瘦子要害部位招呼。瘦子显然会些功夫,闪展腾挪,从容反击。渐渐地,瘦子占了上风,时不时在胖子的脸上、屁股上、胸脯上拍一掌、踢一脚。
胖子气得哇哇直叫,干脆丢了刀,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康小八,三生石上没写字,老子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今个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给爷来痛快点,不可羞辱你蔡六爷。
好,蔡老六,我问你,当年在菜市口你剐了我多少刀?瘦子康小八问。
你蔡爷手艺不精,只剐了你一千五百八十五刀,才让你咽气。
好,今天我同样剐你一千五百八十五刀,我们俩的冤仇就此勾销。康小八弯腰捡起牛耳尖刀。
蔡老六一听,脸色变得煞白:康小八,我剐你是奉了圣旨,你作恶多端,是老佛爷要杀你,不是我要剐你。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你找她去。
可你他妈的也不该剐我一千多刀,我身上长的都是人肉,不是他奶奶的猪肉、狗肉,更不是他妈的树棍木头。你每一刀下去,我都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滋味今日一定要让你尝尝。康小八手起刀落,镟掉了蔡老六左脸颊上一块皮。
蔡老六一声惨叫,血珠子扯成线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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