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辈子
● 刘佐坚
1996年农历十一月初三上午7时15分，我的母亲永远合上了她慈祥而睿智的双眼。巧合的是，母亲生于1917年，也是农历十一月初三。
我的母亲陈纯贞出生于惠来县仙庵镇东铺村。兄弟姐妹8人，母亲排行第四。
我的外祖父重视教育，舍得花钱，子孙得以享受到优质国民新式教育。母亲先后就读于靖海小学、潮汕地区第一所女子学校——汕头坤纲女子学校、南山管理局创立的半军事化学校——南山初级中学、广东省当时规模最大且声誉最高的学校——省立韩山师范学校。母亲在接受新式教育的过程中修成出新时代意识，练就健康体魄。韩山师范学校导师在母亲的《训导证书》上写下如是评语：“作息有序，谨厚朴质，有朝气，公正，宽厚，富有苦干精神。”母亲先后在汕头巿、惠来县、潮阳县担任过教师、校长等职。母亲曾有两件事见诸报端：一为当选南山管理局妇女代表，并登台发表抗日演讲；一为受聘为惠来县仙点乡中心学校校长。这些事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无数女子还处于文盲状态的潮汕农村来说，堪称凤毛麟角。
我母亲的第一任丈夫曾淑文是中共地下党员，20世纪30年代曾任汕头巿孤儿院院长。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他受党组织派遣前往新加坡，公开身份为南洋烟草公司经理，暗地里担任抗日游击队的指导员。他后来被日军抓捕，在新加坡三条石被斫成三截。中共组织为他举行了追悼会，当地报纸也报道了此事。党组织把这份报纸和遗物合装于一皮箱，派人漂洋过海送回唐山。母亲仅看到已不在人世的丈夫手写的两张纸条，一张是丈夫囚禁于牢房时写给外面朋友的，要求为其送饼食充饥；一张是丈夫致父母的，请求双亲给妻子以婚姻自由。丈夫为民族大业捐躯，使我母亲哭坏了双眼。
1948年的一天，母亲读小学时的一位女老师路过东铺村，言谈间让母亲认识了第二任丈夫即我的父亲，一位儒雅清贫的教书先生，病逝的妻子给他留下两男一女。外祖母心疼而担忧地对母亲说：“后娘难当呀！”母亲也犹豫过，而最终令她拿定主意的是，在探访刘家时，前妻三个孩子真诚欢迎的眼神与笑脸。当时他们正在洗刷积了多顿未洗的碗筷，母性之心油然而生，她愿承担起照顾这些孩子的职责。
母亲再婚嫁来潮阳刘家前，特地从东铺村到十里外的靖海镇前夫曾家，不动声色地向家婆告别。见过世面的家婆心知肚明，在我母亲要回娘家时，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行至靖海城门之外。
母亲在刘家先后生了排行第三、第四的两个儿子。为了亲自养育孩子，母亲毅然放弃教师职位，勇敢面对生活的巨大落差，默默当起普通家庭妇女角色。她从不向邻里言及自己绚丽的过去，而只为生计昼夜埋头结网，自学裁缝，练理发以增加收入。她晨曦朦胧时只身上山捡枯枝树叶当燃料，拼凑碎布为儿缝衣帽，反复缝补旧被以御寒，含辛茹苦维护家庭运转。她自己节衣缩食，却不吝为儿子买学习用品。她演唱歌曲，表演舞蹈，绘声绘色讲故事，偶尔也讲自己坎坷却多彩的经历，倾注心血引导孩子了解世间百态。她指导儿子养成良好的读书习惯，教诲儿子勤奋学习，端正做人。
母亲的教子有方，使我们学有所成。“文革”前，老大老二先后跨进师范学院大门。在1977年恢复择优录取制度的高、中考场上，老三摘取龙门县高考文科总分状元桂冠。排行老四的我获得汕头地区11县市10万中专考生作文最高分（90分）的佳绩。
1991年，母亲体内被发现有鸡蛋大的肿瘤，专家预测她生存期只有一年。真是晴天霹雳！经历了几天心绪强烈波动之后，母亲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沉静了下来，释然正视悲欢离合，她坚决拒绝手术。接踵而来，母亲多次大出血。起初注射止血针剂能奏效，渐渐难以控制。面对三分之一便壶的血液，母亲每每泰然处之，摸索着照常操持家务。她视大去为坦途。后来有一位医生偶然说起：“如有金钱鮸胶或有奇效。”幸好家中藏有两小条金钱鮸胶，用了竟立即见效，停止出血……也许是鮸鱼胶的神奇效力，也许更重要的是母亲的豁达、从容与超脱的精神使身体衍生出超乎常人的抗病能力，母亲竟比专家的预测多活了4个年头。
1995年，我们请来摄影师为她录像留念。面对录像机镜头，她如数家珍，回忆起一幕幕愉快往事，露出孩童样的笑脸和满嘴假牙。她对子孙满堂的现状由衷欣慰，对四子一女各自家庭的未来充满信心，还为周围的亲友祈福。她逐一与身边的儿孙合影，又让录像机录下她和孙子们下象棋、打扑克牌的情境。
母亲还坐在轮椅上到世美巷察看在旧城改造中即将拆平的祖屋，又到东门市场最后一次亲自买菜，不少邻居友人惊喜地和她打招呼、握手。
1996年下半年，母亲意识到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她用淡定的语气开始陆续吩咐后事。11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母亲一觉醒来，清晰无误地告诉儿子，她梦中回东铺一趟，虽隔四十余年，陈氏祠堂依旧，先祖邀她回故乡安息。她从被窝里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拉住儿子的手，说：“这一次真的要分别了。”母亲下陷的眼眶极其罕见地闪动着泪花。过了二十多天，母亲洁净的灵魂从容、安静地长离我们而去……
我的慈母，敬爱的妈妈，衷心祈愿您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富足、自在、幸福、欢乐！
新闻推荐
厚植生态优势建设美丽家园 全县掀起义务植树热潮，种下逾15万株新绿
大图：龙门县城绿意盎然充满生机。小图：植树活动现场。本报记者黄宇翔特约通讯员黄伟光摄本报讯（记者黄宇翔通讯员沈知尚）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