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东小布村的“逗老爷” □吴小军
逗老爷乐小舒摄
每逢正月初四，惠东县大岭街道小布村的人是要“逗老爷”的。
老爷，即神。神的产生，源于对自然、对事物、对未来的不可知；源于一种敬畏。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民间的神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严肃的，自带一种威严。然而，小布人却要“逗”老爷，而且，据说已经“逗”了350多年。这，不会不敬吗？抱着好奇，早上9时多，我们驱车向小布村而去。
小布村，位于惠东的母亲河西枝江畔。从三联大桥桥下沿西枝江一路向东行，最多的是竹子。翠竹掩映，清岚若纱。一道宽敞、翠绿的江水蜿蜒曲折，在这刚刚开春的暖阳下，慵懒地、柔软地伸展着腰身。呀，春天了，这生机勃发的季节来了。
这生机，被小布村铿锵的锣鼓声搅得昂扬不已。
小布村是个自然村，有一千多人居住，都姓丘。我们顺着这昂扬的锣鼓声走进村中一个小广场。广场的南面是风水塘，东西两面是民居，北面是两间一层的建筑。右边占地约六七十平方米，是一座有些年头的瓦房。门楣上有“丘氏宗祠”四字。两边对联为“河南世泽，渭水家声”。左边的显然重修过，占地只有宗祠一半，是一间贴了瓷片和琉璃瓦的房子。门楣上写着“三圣祖庙”四字。两边也有一副对联，写着“赖神恩世民迪吉，披圣泽万物咸亨”。宗祠和祖庙前面此时已聚了不少人。有村民，有和我们一样的游客，还有许多拿着单反相机的摄影发烧友。人群最集中的地方是宗祠和祖庙。两面锣，一面鼓，两个老人用这最富乡土的声响振动着这片平日空旷的土地。让每一丝空气里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充满了年的味道。两头鲜亮威武的雄狮应着哐哐哐呛呛呛的节奏，或高高昂起头祈祷上苍，或低低俯首亲近凡俗。村人无分男女老少，点上香火，虔诚祭拜。广场外围楼房的阳台或屋顶平台上，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伸长脖子，一边聊天，一边往这边看。广场入口处的楼房有三层高，因为斜对着宗祠和祖庙，楼顶平台上已架满了摄影发烧友的长枪短炮。广场上空，还盘旋着几架无人机。这架势，俨然将有一场隆重的演出一般。
可不就是有一场隆重的演出？这就是一场欢迎春天的演出，是一场追求美好明天的演出，是一场年味到达了高潮的演出。
10时整。只听得一声喊，锣鼓声愈加激越了起来。两头雄狮打头，在锣鼓声和呐喊声中从三圣祖庙里引出了三架轿子。
这场演出的重头戏开始了。又是一声喊，几条穿着写有“丘”字黄短袖的大汉开始将广场中央的人往边上轰。锣鼓声一变，两个福首(又叫把头、头家，村中主持仪式之长者)引着两头雄狮打场子，将圈子扩大。只听得锣鼓声声、呐喊声声。雄狮过处，三架漆红的木轿跟着转起了圈。每架木轿上坐着一座“老爷”，一着红，一着蓝，一着绿。身后垫着厚厚的黄纸，用若干条红带子紧紧地固定在轿子上。抬轿子的人口作大声，却面含笑意。而三座“老爷”，竟也全无威严之相，眉目间显得无比慈和。
几圈下来，场子中间空了。锣鼓声停了，舞狮子的汉子扛着狮头在边上笑嘻嘻地看着场内。
突然一声喊，铜锣发出摧心摄魄的一击，鼓声也骤雨一般密集地响了起来。扛着三架轿子的汉子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脚不点地地飞奔了起来。观众怕撞着，一直往外挤，我也被挤出了圈外。忽然听得观众鼓噪了起来，接着一阵惊呼，只见两条腿在空中转了一圈。我吃了一惊，抬着“老爷”呢，怎么就翻起筋斗来了？又是一阵惊呼，我忙奋力挤进人圈里。我面前有一抬轿，抬轿的两个年轻人脸涨得通红。两人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轿子上的“老爷”随着年轻人的动作东摇西晃。嘿，这就是“逗”老爷呢！忽然两个年轻人齐声大喝，一手扶轿，一手撑地，竟扛着“老爷”翻了个大筋斗！年轻人双脚高高地伸展在空中，“老爷”则头冲下一脸笑意。年轻人重重摔到了地上，“老爷”坐的轿子被重重地摔到了一边。我的心还在半空吊着，却见几个年轻人冲了上来，七手八脚抢着将轿子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新的一轮“逗”又开始了。
10时30分，“老爷”们被抬到了丘氏宗祠和三圣祖庙前面，面向广场。两头雄狮在福首的指引下，向着“老爷”们行祭拜之礼。之后是和“老爷”“签合同”。
村民抬起“老爷”，晃几晃，将“老爷”的头用力撞在一块板上。板上早放有两块石头，如果是一开一合就是“老爷”答应了村民的要求，否则就是不答应。不答应就再撞，直到答应为止。答应了还不行，还要马上签字画押，拿出早准备好的黄纸盖上红印，和“老爷”“签合同”。一年之计在于春呐，“老爷”们新的一年开始了，你可答应了的呀，“签”了“合同”的呀！用点心，好好保佑小布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诸事顺利。
最后是给“老爷”们穿上过年的新衣，恭送“老爷”们回坛了。
这“老爷”为何可以这般“逗”呢？小布人是350多年前从福建漳州平和县的“金竹脚”、“苦竺坑”等地迁徙到此地的。传说有一年天大旱，村民颗粒无收。大年初四迎接腊月二十四就上天庭汇报工作的“老爷”回来办公的时候，一个村民因为穷困潦倒，饥寒交迫，就指着“老爷”抱怨自己那么虔诚祭拜它们，它们却不能保佑自己，难道是玩忽职守，麻木不仁了？说到愤怒处，将“老爷”们狠狠地戏弄了一通。戏弄完了，那村民有些后怕。刚回到家中，却见甘霖普降，干裂的土地得到了滋润，当年得到了极好的收成。那村民就想，嘿，原来“老爷”们也要给点颜色才努力工作呀。于是，一闹灾，就将“老爷”们戏弄一番。慢慢地，这就成了传统，一传传了三百多年。照这个说法，向来对神敬畏的人们，敢如此“逗”“老爷”，还是合乎情理的。
然而，经过三百五十多年的人与“老爷”的磨合，小布村的“逗老爷”就显得更有意思了。这里的“老爷”已经并非高高在上，人所敬畏之上天大神，而是烟火味十足，与民同乐很接地气的本土神仙了。村民抬着“老爷”们走下神坛，抬着它们横冲直撞，跳跃翻滚，全然不顾“老爷”们昔日神坛上的“一本正经，道貌岸然”。村民认为，要把“老爷”斗得七窍生烟才能呼风唤雨，保一方平安。此时的“老爷”，恐不是绷着脸的神仙了，而是忙了累了一年，装了假了一年，放下一切，享受子孙绕膝仍怡然的老爷子了。小布人，挺调皮！小布村的三位“老爷”，很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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