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棵枫树的自述
胡雪峰
广东省作协会员,特级教师,现居广东惠州。著有《春风吹过枫树林》、《初中语文教育思考与实践》、《踏浪归来》、《伸手摘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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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出生在邻近巴陵的一座山上,一九三九年和我一起当做嫁妆到沉山村枫竹岭的还有五兄弟。
枫竹岭原来叫竹子岭,后来我们六棵枫树长得高大,正在屋场的龙脉上,让成百只喜鹊安了家,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景。提到竹子岭,人们总说:“哦,就是那里有六棵大枫树的村子。”就这样,竹子岭渐渐地被人改叫枫竹岭了。
现在,人们差不多不记得我的主人了,也不知我们是怎么来的,还是让我来讲一讲吧,毕竟知道我身世的人都离开人世了,我现在是最后一棵枫树。
竹子岭的人勤耕雨读,出过秀才,出过将军。但自从打倒地主后,读书的人就少了,耕田种地的人多了,学手艺的人多了,有木匠、砖匠、竹匠、裁缝等,村里平日过日子倒也不用请外人,唯独逢年过节做酒、打豆腐要到其他村里请人,可是逢年过节大家都忙乎着,求人不易呀。这事儿让队长着实烦恼。队长的老婆有了好主意:何不到外村娶一个会做酒会打豆腐的姑娘来。
队长好不容易打听到,源水村有个叫李芷兰的姑娘,心灵手巧,不但会纺纱织布,还会做得一手美酒,凡是经过她的手的酒香气能飘过河,能翻越过岭,惹得周围的人都想去品几口。她打的豆腐,鲜嫩嫩的,吃豆腐脑带着一股鲜甜,用包袱包好盖上,在盖上压几块砖头,大半天那豆腐就成块了。过年时用冷水泡着,每日换水,能吃半个多月,都不会变味。可惜她的父亲李枫是地主,土改时想不开寻死了,大哥小时候过继到二十里外的红杨村的杨姓地主家,被抓到沙阳农改场去了。其余的兄弟姐妹都已成家,十五岁的她和母亲一起生活。队长想把她说给二十来岁的木匠胡帏做对象。没想,事儿一拍即成。只是芷兰提出,因父过世,嫁妆从简,请求允许她带六棵枫树来种。这树苗是李芷兰母亲请人在自家的山上挖来了的。当时,嫁妆中有树苗,是特新鲜的事,一下子方圆百里尽知。
这些都是夏夜乘凉时,队长讲给屋场人听的。
我们被主人种下后,就没有停止过生长,风吹日晒,落雪落雨我们都努力向上长。喜欢我们的人多,围着我们嬉戏的孩子也多。
主人的屋子离我们十多米,日日见她忙碌的身影,洗衣裳,喂猪,做饭,养鸡,晒谷晒豆……当家人都在吃夜饭时,唯独她在纺棉花织布。“姆妈,宵夜啰。”二儿子喊她吃晚饭。“你们吃,娘不饿。”主人要把自己的饭省给干重活的孩子吃。主人的丈夫给人做木器,一年有三成时间在外吃。逢年过节,她更是忙,一会帮这家做酒,一会帮那家打豆腐。做酒比较复杂,饭煮多硬,晾凉多久,放几颗粬,发酵多久时日,如何蒸馏出酒,每道工序都要细致认真,拿捏到位,不然就影响酒的味道。打豆腐比做酒稍省些工夫,工序是连贯的。
主人还有让人羡慕的事就是大儿子读书成绩顶好,全村只有他一人考上县一中。二儿子、三女儿就在队里挣工分。让主人伤心悲痛的是期间夭折了四个伢崽,眼睛都哭坏了。再后来添了一女一儿,心情才渐渐苏活过来。
一九六零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主人背着布袋蹒跚着小脚乞讨去了。大儿子周末放假见空空的米缸,只好带着弟妹到山上挖野菜充饥。
七十岁开始,她一人独居,竟也慢慢熬过了十多年。她常坐在枫树下,把儿女们过年时从外地回家孝敬给她的零食水果分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吃,听他们聊天,听孩子们的欢笑。空落落一人时,她喃喃自语,望着我暗暗垂泪。
2009年春天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伤心不已,一病不起。
那天,年轻的村长带领几个壮汉拿着锯锯断了我的五个兄弟,皮下渗出的泪滴变成了一条小溪,流进了稻田,他们呜咽着向她哭诉,不愿离开,但是到了傍晚,根与身体完全分离了,露出了白白的骨头,骨头屑埋没了树根,树杈堆满了整个大场子,似一座山。独居的主人一直流着泪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自己老了,呵斥不住这些人。颤巍巍的腿迈出了几步又退回去,这样来回一整天,到了晚上就病倒了。隔壁邻居没听见老人唤鸡回家,就来探个虚实,赶紧打电话把情况告诉大儿子。
第二天,只有大儿子回来,找村长商量,一定要留下最后一棵枫树。
从此我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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