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广东罕见的乡村风土艺文志 话说惠东黄埠《炙贤乡谈录》 □吴定球
▲惠东黄埠 《炙贤乡谈录》已漫漶不清,难以卒读。
▲因年代久远且保存不善,惠东黄埠《炙贤乡谈录》破损严重,亟待修复。本组图片《东江时报》记者严艺超 摄
炙贤围南门保存得较好,仍能看出昔日瓮城的模样。
大约在七八年前,在惠东县黄埠镇一本被私藏了半个多世纪的手抄稿本,被《东江时报》曝光,称这本书是目前所发现的惟一一部惠州乡镇一级的古代地方文献。它就是《炙贤乡谈录》(以下简称《乡谈录》)民国手抄本。《乡谈录》的收藏者邱呈喜先生,是黄埠居委会的个体医生。据他介绍,抗战期间,他父亲的一位和尚朋友前来探访,临别时以此稿本相赠。后来,稿本交由当地一位名叫林抱的老教师保管。林老师退休后到平海鹧鸪庵出家当和尚,担心书稿被人当作“四旧”收缴销毁,便把它装入金埕深埋地下。由于密封不好,历时较长,以致宣纸稿本受潮粘结,翻揭困难,页面多有破损残缺,许多诗文字迹漫漶难辨,加之翻拍时页次错乱,这就为完整阅读稿本,了解它的身世,留下了不少无可弥补的空白和诸多扑朔迷离的问题:它的作者是谁?产生在什么年代?记载了哪些内容?有何史料价值等。本文就上述问题,尝试作初步的探讨,供感兴趣的读者参考。
壹
关于《乡谈录》的作者和缘起
这本《乡谈录》,最初有人称它为《炙贤志》,并认为作者就是黄埠炙贤里人薛昶。
薛昶,字辑伍,号长松,生卒年不详,于清康熙四十年前后在世。清康熙二年 (1663),薛昶乡试中举,后屡上春闱不第,遂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谒部选任江西吉安府龙泉县知县,敕授文林郎。康熙三十七年(1698)惠州府暨归善县于府学明伦堂举行乡饮酒礼,薛昶以年高德劭而被公推为“大宾”,是一位颇受乡人尊崇的地方贤达。
《乡谈录》中载有薛昶所撰的《炙贤志》一文,文中薛昶清楚地交待了他所以要编纂 《炙贤志》的原委:
予观循阳郡邑多名山大川、大乡古埠,或为形胜之所攸钟,或为前贤之所发迹,或为物产之所挺生,志之详之。独内外管炙贤一乡,人民辐辏,鱼盐利溥。隽于乡者、储于国者、饩泮于胶庠者济济,项背相望,而郡邑阙焉无纪。
很显然,对炙贤于“郡邑阙焉无纪”的情况,身为炙贤人的薛昶深感遗憾。到了康熙十四年(1675),归善县令连国柱篡修《归善县志》,炙贤的山川地理和经济人文依然被修志者所忽视,在新修的县志里“犹有所不载”,这就令薛昶更加不爽了。他说,既然“无从藉椽笔为炙贤光宠”,那我们就自己来讲述家乡的故事,“为炙贤举其胜梗,以俟后之观而得矣。”薛昶毅然为家乡修志的举动,充分体现了作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弘扬桑梓文化的执着和担当,值得点赞。
在《炙贤志》这篇文章中,薛昶对兴建炙贤围的原因、时间、地点和整体布局作了简明记述。然后参照方志的体例,在书中设立纪山水、纪物产、志古迹、纪科名、纪庙宇、节孝传以及艺文等条目,分门别类地介绍了炙贤的山川地理、风景名胜,风俗物产、人物古迹、地名沿革等,全方位、多视角地展示了清初炙贤围的历史风貌。
由是观之,薛昶无疑是《乡谈录》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奠定了此书的编撰体例和基本内容。但遍读《乡谈录》所载诗文,却又并非全都出自薛昶一人之手。粗略点算:全书录入各体诗歌200余首,各类文章13篇,手绘炙贤地形图一幅,此外,还有谜语十数条。这些内容,有不少为后人所增补,增补的主要是艺文,又尤以诗歌为多。例如,书中录载了《乙丑年海寇入港序》,序中所记事件发生在嘉庆十年(1805)。此外,嘉庆十三年(1808)归善知县刘士?的两首诗 《到炙贤》和《登沿盘炮台》,以及道光、咸丰年间惠州著名画家赵念 (字法古)游访炙贤时所作的《题洪太史楼故址》和《作画赠林秋田》等,亦都在录载之列。从康熙初年算起,至道光末年,时间跨度几近200年,说明这个《乡谈录》的手抄稿本,实际上是由好几代人接续增补而成,是集体劳动的成果,它堪称为一部广东罕见的乡村风土艺文志。有研究者将其总称为《炙贤乡谈录》,应该说还是较为客观和妥贴的。
《炙贤志》所记炙贤科名止于康熙二十年中举的陈情表,由此或可推断,薛昶的《炙贤志》,大约撰写于稍后,或即康熙四十年(1705)之前。而书中所记事迹,最晚为《纪庙宇·文昌阁》一条:“民国二十六年丁丑九月十九日巳时,林作昌、林庆华、孙毓阶等执事为首改建楼阁之式。”据此又可知《乡谈录》最后的抄录时间,应是在抗战前夕或抗战期间,而那位作客林家的和尚,很有可能就是这本书稿的抄写者。当然,这都只是推测而已。
贰
《乡谈录》的史料价值和人文意义
《乡谈录》涉及范围广泛,内容丰富具体,为我们了解清代黄埠乃至整个惠东的文化教育,及至社会经济、风土人情诸方面,提供了极为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例如,对于清初迁海暴政给沿海地区百姓所带来的深重灾难,官修方志一直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但在《乡谈录》中,则有数条涉及。例如在薛昶《炙贤志》就说到:“癸巳间遭寇变,甲辰、己酉,迁而复旋。”甲辰年即康熙三年,这一年清廷实施了第二次迁海,炙贤围在整体拆迁之列,直至己酉年即康熙八年(1669)复界之时,才获准迁回原址。对此,另一篇《蔗园更名炙贤说》(作者佚名)说得更清楚:
康熙三年甲辰,避海氛,迁移北,此地已成丘墟。己酉复界,更名炙贤。
就是说,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己有110年历史的炙贤围,在清康熙三年迁海时遭到拆毁,而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炙贤围,是复界之后在丘墟之上重建,并由“蔗园”更名为“炙贤”的。
不仅仅是炙贤围,就连围后大屏山那座建于明天启六年(1626)的龙亨寺,虽说是方外之地,同样未能幸免,该寺于“康熙甲辰迁斥,竟成鼠穴。”复界后无力重建,一蹶不振。这些亲历者的记录,可补史志之阙,让我们看到了迁海祸害的真实面貌。
《乡谈录》不仅可补史志之阙,还可纠读史之误。在纪科名等条目中,详细记述了清代炙贤人的科考情况,对获得科举功名的人物,包括他们的姓名字号、中举时间、获授官职等情况都有简明扼要的介绍,例如薛昶本人就说过:“陈君正言甲午首举于乡,而予不佞癸卯以毛经魁,男大成乙卯以曲台元。”证之以光绪 《惠州府志·选举表》,此说不谬。
陈正言,字简赍,炙贤里人,南明永历三年恩贡生,入清后于清顺治十一年(1654)中举,选授知县,比薛昶中举入仕的时间早了9年。这则资料,纠正了薛昶是黄埠历史上“首举于乡”又首授知县的说法,同时也因此知道薛昶、薛大成父子先后中举的事实。
《乡谈录》除了录载客居黄埠的翰林洪晨孚古今诗五十首外,还收入黄埠本土诗人的大量作品包括部分评语,其中谢亨衢尤为引人注目。谢亨衢,字庭敏,号宾门,炙贤人,清道光十六年(1836)岁贡生,叙选入儒学。他的诗很接地气,充满乡土气息。例如咏炙贤礼俗中的婚礼场景,就颇为细致生动:
一人放炮一挑灯,箫鼓锵锵最可听。
更有骅骝开道路,轿前童子手拖青。
骅骝指赤红色的骏马,骑马领头开路的,应是胸佩红花迎接新娘的新郎官了。“拖青”也是古代南方婚俗中一项重要内容,寄寓着婚姻万古长青的良好祝愿,负责拖青的一般是长得眉目清秀而且家道殷实的小男孩。这是我们了解惠东清代婚俗的重要文字资料。诗人笔下的当地葬丧陋俗也很有意思:
文笔开花善品评,丧家自古重铭旌。
而今世界尊财帛,点主都来请监生。
旧俗:请当地有功名地位的人在神主牌用朱笔补上主字上面一点,象征红至头顶,子孙繁昌,谓之 “点主”。作者在诗后自注说:“前辈丧家所重者为点主、赠谥、题铭旌三件,必求学者为之,取其笔头生花,足增荣耀也。后(此处两字破损)点主,甚至以子自谥其父,不曾求人也。”他感叹世风日下,丧家为了节省财帛,竟然让科名低下的监生来点主, 甚至不假求于人而自谥其父。明乎此,也就知道为什么在好些族谱中记有某人的谥号,在官修方志里却未见录载的原因了。
历史上,渔盐业特别是盐业,是惠东沿海地区的支柱产业,对惠东的社会经济有着广泛而又深刻的影响,要认识惠东的历史,就必须了解惠东的盐业。《乡谈录》的一些作品,为我们观察黄埠的渔盐业态开启了一扇贴近历史的视窗。例如陆春圃《咏盐洲》写道:
盈盈一水碧无边,占住南溟半角天。
远近楼台升蜃气,周边潮汐上龙涎。
卖盐市聚千家雪,渡水船归四岸烟。
十八盐寮人宛在,溯回我欲访诗仙。
“卖盐市聚千家雪”,盐洲盐业产销两旺的情景如在目前。所谓“十八盐寮”,是盐洲岛上十八个自然村的统称。这些村落都以晒盐为业,盐民建村时搭寮而居,故村落多以寮称。其中一些村名至今沿用,如唐甲寮、施甲寮、李甲寮、翁甲寮、前寮、寮仔、马厝寮、丁厝寮、王厝寮等等。谢亨衢也写有一首《盐洲竹枝词》:
无禾无米未为贫,十八盐寮住海滨。
但得天公晴一日,朝时是水暮为银。
此诗对盐户早上给盐田灌满海水,经日晒蒸发而最后形成生盐的生产过程作了形象的描述,真实反映了盐洲以盐为主业,“家几及千,皆衣食于盐”的历史事实。
以“八景”吟咏当地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是清代归善沿海地区的一种文化时尚。早在康熙年间,进士翰林洪晨孚就作有 《炙贤八景》,此后经过人们的不断增益,见之于《乡谈录》的竟达20景之多,名目有金钩止水、银洲浮碧、鸬鹚散雨、赤岸涌潮、疍宫垂钓、鲎岭观涛、龙亨松韵、鹿门帆影、白石回澜、大汕横剑、御屏流烟等,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而作者则多为炙贤士人。
“诗词是小众的,但在某些家庭、某个人的心灵岛屿里,诗词却是千山万水。”这些吟唱炙贤山水人文的诗歌,虽然时代不同,水平参差,风格有别,却一样饱含着诗人对乡村故土的温馨记忆和深情眷恋,自信和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文艺是国民精神的光,它总是不经意地表现出国民精神的状态。《乡谈录》所载录的这些作品,正是这样“不经意地表现出”炙贤人的生活取态和精神追求, 在重建文化自信为当代命题的语境下,其审美价值和人文意义,己远远超出风景和诗歌的范畴,而成为策励今人守住“乡愁”,把握文脉,承继传统,创新未来的重要教育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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