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下的旧时光
中国实力散文家2020-06
我的父亲
燕茈,广东河源人,系广东省作协会员。2016年开始创作,作品见《小说选刊》《安徽文学》《美文》《南风》《青年文摘》等刊;小说《无争树》入选多省市中考模拟语文试题;公开出版散文集《花树下的旧时光》。
“石榴打花红津津,嫁人就唔好嫁读书人,读书阿哥冇腰筋,算盘厉啦吵死人……”父亲又唱起了客家山歌。
那是一样的歌词、一样的曲调,只是中气仿佛不如以前足了。
我在棚下用心听父亲唱歌,待父亲唱完顺口接一句“石榴打花红津津,嫁人就唔好嫁耕田人,耕田阿哥冇文化,写信捉笔爱求人……”
父亲这个耕田人哭笑不得,只好呵呵地笑,骂我忘本。
我常常回忆这段时光,那时年纪小,和父亲两人一唱一和,唱着世间最朴实最纯美的歌。
一
我很少提笔写我的父亲,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夸耀的。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32岁了。在那个年代,在乡下,也属于老来得女。他对我的溺爱,让我成了“花树下”村的“名人”,多少人津津乐道说这个女孩子将来是肯定要被宠坏的。也因为父亲的宠爱,村里的人给我取了个小名“千金”,现在回到老家,那些老一辈的人都不认得我,但是一听说我是谁的女儿,就会“恍然大悟”,“哦,某某的千金。”然后就会给我讲我小时候的故事。“那时候,你爸很疼你的。每次挑着满满的稻谷回家,箩筐上总坐着你。一担稻谷有120斤吧,还要加上你,特别在"墩头"上坡那里,他总是满头大汗,我们看着都觉得吃力。但是你爸还是乐呵呵的,没有见过宝贝女儿似的。”
我一边幸福地听着,一边在模糊的记忆中拼凑出父亲吃力的情形,特别心酸,我想我就是父亲最甜蜜的负重吧?记忆中,我是很喜欢坐在箩筐上的,无论箩筐上挑着的是稻谷,还是花生……我一只小手握一边的绳子,一路摇摇晃晃被父亲挑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那神气的样子如同高贵的公主。
我想我应该是被父亲宠坏了的孩子,特别娇蛮任性。逢年过节,父亲是一定会给我留鸡腿的(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家里只有一个小孩的时候,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鸡腿就是他(她)的。家里有两个小孩的时候,并且都是男孩或者都是女孩的话就留给小的那个,如果有一儿一女的时候就留给儿子,这个不成文规定让女孩子们老大不乐意,但是也默认了。但是这个规定对我不成立,即使后来弟弟出生,鸡腿还是我的)。6岁那年春节,父亲给我留了2只鸡翅膀,就没有留鸡腿了。吃饭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鸡腿,就开始哭闹,“为什么没有鸡腿?鸡翅膀又不是鸡腿……”父亲见我哭个不停,只好去左邻右舍给我借鸡腿。这件事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听长辈们复述一遍,他们说,“那个年代穷,有人借米,有人借钱,有人借衣服,但是借鸡腿的就只有你爸了。”每次听到这我都会脸红,问父亲,“那时候为什么不教训我,任由我刁蛮任性?不怕宠坏了吗?”“宠坏就宠坏了,宠坏了也是我的女儿,好孩子宠不坏的……”父亲幸福地笑道。
农家人的生活重心当然是田地了。是谁说种地就是和未来下赌注,在天空下下赌注,把我们的生活与脚下这片土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期待开花结果。那一亩三分地的收成,是一家人的生活来源。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耕田人的肩膀上。如果在生活并不富裕的人家里,生活的负担更是沉重。
那些年,耕牛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也没有现代化的耙田机、收割机。我们家穷买不起耕牛,常常以人工换牛工。我们帮别人干农活一天,他们把牛借给我们半天。很多时候,帮别人做好了农活,对方却借故反悔了,没有耕牛我们只好用锄头锄地……
这个时候,我会怪怨父亲总是那样轻信于人,总是那么懦弱,总是那样窝囊。不甘与无奈渗进我们的身体里化作汗水溢出来,再在烈日炎炎的稻田蒸发升腾。我是多么急切地渴望长大,渴望摆脱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摆脱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的田间劳作。
尽管如此,我又很黏父亲,跟着他干农活的时候,会悄悄地和他比赛。最经常比赛的是拔花生,他一垄我一垄,我却从来没有赢过。父亲看着我不服输的样子笑道:“傻孩子,如果阿爸也这么慢,全家都得饿死。”他一笑,我就会很难为情,“你怎么知道我在和你比赛?”他用满是泥巴的手摸摸我的头,只笑不语。随后父亲用茅草、布荆、竹子、铁芒箕等材料在花生地里搭了个简单的棚,他让我坐在棚内摘花生,自己则在烈日下继续拔花生。
为了生活,那些年父亲常常到山上“打山工”,我当然是不能跟着去的。但是每当夜幕降临,父亲总是可以带回来一些野果。有山稔,覆盘子,还有“算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的野果子,酸酸甜甜,甜蜜了我整个童年。
我能到山上去帮忙的时候,已经是18岁的大姑娘了,不再那么娇蛮不讲理。记得有一天和父亲到山上去采集松脂,采集松脂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宜采用下降法开沟,第一次侧沟开在当年割面的顶端,以后每个采脂季节的割面位置在旧割面之下,一直割到离地面20厘米为止。中沟槽呈V字形,长度为25厘米左右。沟槽外宽内窄,中沟下端放一个竹筒充当导脂器,松脂便可顺利流入竹筒。20天后待竹筒满了,就拿水桶到山上,把所有竹筒上的松脂倒入储脂桶里。我记得当时是4块钱一斤,一担松脂可以卖200块钱左右。几个月下来就是我们姐弟的学费。由于年年采集,松树的口子已经划到树干底部,父亲便拿着个木梯在更高处重新开道口子,我看着年过半百的父亲这样颤颤巍巍一级一级往上爬,心里特别难受。父亲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累了,叫我去摘山稔子吃。
“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的吗?”
“我现在不爱吃了,我在这扶梯子吧。”在这陡峭的山上,在我没有扶梯子的那些日子,父亲这样爬上爬下该有多危险。
“爸,你有摔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松针厚了会打滑,下过雨后泥土湿了也会打滑。”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却听得泪眼蒙眬。
二
生活压力会让人发生扭曲的,对于这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如果那个人是爱我的,他的行为可能更是会变得不可理喻。
父亲没读多少书,脾气特暴躁;我和弟弟被他从小打到大。只要犯错,像在田里干活想早点回家这样的小事也会拿个竹鞭一顿猛抽;他说不出教育孩子的大道理,只会边打边大声呵斥。
“还敢不敢了?”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
因为在他看来要处理和安顿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没有时间和我们这些熊孩子耗。所以每当我们不听话的时候,他总是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任性哭闹,父亲拿个砧板放在我的面前,按住我的脖子,拿着菜刀把砧板砍得“梆梆”响,我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哭哑了声音。母亲护我,当然也免不了一顿揍,我的任性常常连累母亲。没有人知道我有多讨厌他那粗暴的教育方式,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害怕他,我觉得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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