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团”变“散兵”春运摩托大军渐成历史随着交通工具、路网的变化及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春运摩托返乡大军逐渐“退潮”
每到春节，为了回家，中国人长途跋涉，制造出地球上规模最大的人类迁徙现象。曾几何时，在广东有一种独特的返乡盛况：数以几十万计的农民工风餐露宿、风雨兼程，摩托车骑行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从工作地返回广西、湖南、江西、云南、贵州等地过年。然而，记者近日走访2019年摩托返乡大军途经现场，发现这一壮观场面渐呈“退潮”之势。有专家指出，摩托返乡大军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其变迁历程几乎与交通网络的日益完善同步，更折射出时代、城市以及社会的深层次变迁。
走访
春运服务点有点冷清
1月24日上午9时15分，记者来到西樵加油站（江滨花园路口）服务点，看到服务点撑起了休息帐篷，摆上了桌椅、茶水，供返乡摩托车大军休息使用。但近一个半小时的观察中，并没有一辆摩托车返乡经过，服务点显得有点冷清。
“我们这个服务点虽然不是摩托车大军聚集最多的点，但去年这个时候，一天也会有二三十辆经过。但这几天，只看到了一个开摩托车回家的人。”林家荣在西樵加油站工作了两年多，他告诉记者，前两年的此时，还能看到三五成群的返乡摩托车大军聚在服务点，一起喝茶休息，今年服务点很冷清。“感觉这个服务点明年可能要撤销。”
设在九江沙头文体公园的服务点同样门可罗雀，九江镇总工会驻点沙头职工家工作人员冯杰基告诉记者，在开设服务点的4天时间里，大约只有二十辆返乡摩托车经过。
狮山交警中队今年在广云路狮山小塘走马营护城河岗设置春运岗，为过往摩托车大军提供休息、饮水及药品等服务。记者在现场观察发现，只有零星几辆摩托车经过。“2008年前后，双向四车道的321国道会有一条车道被摩托车占满。摩托大军成群结队，从白天到黑夜，浩浩荡荡开向远方。”狮山交警中队副中队长徐润钊回忆道。“今年与往年相比减少很多，成群结队、形成摩托返乡大军的可能性不大了。”
来自四川达州的王治勇对此变化也深有体会，他所在的菠萝义工队早在2012年就投身春运志愿服务。“远看像一条长龙，侧看则像蜜蜂一样。”他清楚记得，那年国庆节他们在狮山红星路做过一个测试：平均一秒钟就有25辆摩托车经过，“7天长假里我们服务过的摩托大军达到百万级，更别说春节了！菠萝义工在狮山旧收费站设立服务点为经过的车辆提供修车、送食品、绑稳货物等服务，出动二三十人都忙不过来。”他说，到2014年以后，摩托慢慢变少了，这一群体的服务需求大不如以前了。
探因
多元化出行渐成“潮流”
“我已经坐高铁回到广西老家了，正帮着母亲下田摘菜呢！”1月21日，记者拨通广东亿合门窗科技有限公司员工小蒙的电话，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回到家乡的喜悦。
曾跟随摩托返乡大军回家过年的小蒙告诉记者，他订了1月16日的高铁票，从佛山西站坐高铁回广西老家过年。
放弃骑摩托返乡的不只小蒙一人，“摩托大军”向“高铁大军”转变已渐成“潮流”。据悉，今年春运，节前广州南站部分开往南宁东、贵阳北、柳州、昆明南方向列车调整为佛山西站始发终到开行，同时佛山西站增加往贵阳北、重庆西、成都东等站始发终到列车，大大方便了外来务工人员返乡之旅。
“我们公司有300人左右，来自四川、湖南、安徽、湖北的占比较大，以往要去广州南站搭高铁，现在佛山西站的线路越来越多，在"公司门口"就能踏上回家的旅程。”广东瑞安科技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陆智明说，对于归心似箭的人们来说，用最快的方式返乡是一种幸福。
开汽车回家，则是摩托大军的另一个转变和选择。佛山市南海九洲普惠风机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肖洪斌介绍，该公司80%的员工来自肇庆，以前是摩托返乡大军的“主力部队”之一，但从2017年开始几乎没有人骑摩托车返乡了，“大家都有了小轿车，实在不行搭一下同乡的车，过年回家方便得很。”
如今，企业不再为员工团购春运火车票而“烦恼”。佛山市新东源不锈钢有限公司行政人事经理王文明介绍，公司200多名员工就拥有50多辆车，平均4人一辆，“很多同乡的员工都"拼车"回家了。”往年，佛山市南海卓尔文仪家具有限公司200多名员工有一半要订团体票，今年仅有20多人订。“大部分人都买了车，或坐同乡的车回去了。”公司行政经理周桂玲说。
此外，近年来，为了留住员工，不少公司采取租车甚至包机等“暖心”行动送员工回家过年。如广东亿合门窗科技有限公司与广东省湖北商会联合开展暖冬行动，为在广东省务工的湖北籍人士包大巴和飞机，护送他们回家，为买不上票的员工提供“兜底保障”。该公司员工刘传树介绍，“我选择了坐大巴回湖北老家，大巴挺好的，可以直接回到县城。”
因为岗位原因，南海公安分局交警大队狮山中队副中队长徐润钊一直关注摩托大军的去向和变化。他根据经验估算，2017年之后，开私家车返乡占比约50%；乘坐高铁的约20%，选择坐大巴返乡的约20%，剩余约10%开摩托车返乡，其中绝大多数是以往“大军”中暂未买车或图回家方便的“独行侠”，少部分是摩托车骑行爱好者。
趋势
摩托返乡大军萎缩是必然
“摩托返乡大军”最早可追溯到2000年春运。随着摩托的普及，当时许多在珠三角打拼的人群，买不到票或更看重自由出行，选择直接骑摩托车回家。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副教授陈永杰认为，作为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摩托返乡大军逐渐萎缩是必然现象。
他介绍，过去几年骑摩托返乡的群体数量一直在缩减，并不是今年才有的现象。广西新闻网的数据也显示，2011年春运，过境梧州的摩托车数量达到历史峰值的50万辆次。随着交通运输网络的发展，可选的交通工具增多，往后几年逐年下降，2012年随着汽车客运班次加开而减至44万辆次；2013年37万辆次；2014年，两广高铁开通，降至32万辆次；2015年30万辆次，2016年22万辆次；2017年降至15万辆次。
如果说出行方式的多样导致摩托返乡大军规模减小的话，那么经济发展环境的变化及城市化进程加快等因素影响，则从根本上起着“减流”的作用，即包括摩托出行在内的春运出行需求的减少。
在陈永杰看来，摩托返乡大军的变迁几乎与外出务工群体的数量同步。他认为，2012年到2014年是珠三角外来务工群体达到高峰的阶段，而随着国家及各地政策鼓励，返乡群体规模扩大，以及今年受外贸订单减少的影响，很多工人选择提前回家过年，从珠三角返乡的人数以及返乡的集中程度不如以前。
有关资料也显示这一变化。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支持农民工等人员返乡创业的意见》，鼓励农民工返乡创业。据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对农民工抽样调查结果显示，自2016年起，该省出现农民工回流逐年上升现象。随后几年，通过农民工创业园、就业培训服务等政策措施，对农民工返乡就业创业的支持力度不断增大。
“国家出台政策支持返乡创业，加上现在外出务工人员的观念也发生很大变化。”陈永杰分析，“80后、90后成为农民工的主力军，他们主观上更想在广东省工作。”
同时，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净流入城市也在不断加大外来人口的融入力度，促使不少人选择在当地过年。以南海为例，作为广佛都市圈的核心区，是发展过程中的人口持续流入地。在近300万常住人口中，非户籍人口超过户籍人口的区域特征，让南海非常注重非户籍人口的融入问题。除了出台政策，通过政策性借读和积分入学等方式降低外来人口子女入读公办学校门槛外，南海还注重扶持外来务工子弟学校发展。
子女、老人甚至兄弟姐妹都在身边工作生活，让不少人选择“不折腾”，留在城市过年，“反春运”现象不再独特。来自江西赣州的朱开来，2010年左右来到南海当公交司机，2014年把母亲接到身边，“母亲年纪大了，回去也麻烦，就留在南海过年。”
特写
刘合成的两次摩托返乡之旅
凌晨6点出发，连续骑行18小时，发生4次事故——2013年春节，无论旅途多么艰辛，也阻挡不了佛山市南海卓尔文仪家具有限公司员工刘合成一颗想回家的心。途中，在湖南衡阳，他和一辆违规变线的小汽车撞上了，又冷又累的他还是继续出发，终于在晚上12点赶到家中。迎接他的是亲人温暖的拥抱，这让他感觉一切都值了。
2015年春节，再次骑车回家的刘合成已经轻车熟路，在路上休息了一晚，比上次少走了许多弯路，仅花13小时就成功到家，让担心他的妻子松了一口气。
但摩托返乡终究是迫不得已，2016年春节开始，刘合成有了更安全、快捷的回家方式——坐朋友的车或火车回去。这次，他回到家仅需7小时，还不必受风吹日晒雨淋。
出行方式变了，思归的心没变。谈起回家方式的变迁，刘合成坦言，一切都是为了更快到家。“坐火车只能到市里，还要转车，如果搭不到朋友的车，我还会骑摩托车回去，不用等车、赶车。”
记者手记
无关方式只为回家
穿过涌动的人潮与车潮，只为靠家更近一步。随着新春佳节的临近，“回家”成为耳边听到的最多的一个词。
手机上疯狂的抢票浪潮，火车站里的人山人海，拖家带口，就为了那个或许一年才能回一次的家，说一句：爸妈，我们回来了。而在中国南方尤其是珠三角，每年还有这样一群人，为躲避春运高峰所带来的出行“烦恼”，他们选择风餐露宿，骑着摩托车奔赴千里之外的家乡过年，因人数众多，而被社会称为“摩托返乡大军”。
“摩托返乡大军”是最能见证中国最大规模人口流动的别样“风景”。与火车票贵且难买相比，骑摩托回家便利且走亲访友方便，成为催生摩托返乡的首要原因。
追溯到2000年的春运，摩托返乡更多的还是“单枪匹马”。2005年左右，由于网络聊天工具的普及，开始出现了三五成群结伴出行，“大军”开始真正形成。
2008年开始，“摩托返乡大军”风雨兼程、艰苦跋涉的图片或镜头在媒体及网络上频现，政府机构、知名企业、社会力量逐渐介入，为摩托返乡群体暖心护航。原先的春运检查站，升级为春运服务站。管理部门的态度也由强制性检查，变为服务性引导，热水、暖炉、休息室等服务，开始成为标配；简单的餐饮，也慢慢加入到服务站内；摩托车企业也会在服务站投入维修技师……
然而，再周到细致的护航，也改变不了摩托返乡充满风险的事实。摩托返乡，不该成为人们回家的首要选择。我们不但要聚焦摩托返乡大军的“壮观”场面，更要关注组成这股摩托车流的人的共同表情——对漫长路途的焦灼与离家越来越近的欣慰相交织；对前行路上可能遇到的困难的担忧和任何力量都难以逆转的前行冲动。更安全、适时、直达的回家方式，是奔跑在春运旅途中的每个个体共同的期盼。
这一切，正随着交通网络的完善，道路软硬件条件的转变及城市的包容，渐渐成为历史。
无关方式，只为回家，是读懂摩托返乡大军变迁历程的最佳方式。
统筹/珠江时报记者冯上斌文/珠江时报记者冯上斌孙茜苏绮玲林一峰
见习记者黄婷实习生谢绮晴原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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