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洗澡

黎月嫦

阿军在市里上班，公务繁忙，这些天每天往乡村的家里跑。父亲病危，他干脆请了假，必要时在家里办公。

每天夜里陪着，父亲的手越来越冰凉，炎热的夏天，也阻止不了父亲冰凉的速度，阿军的心也冰凉着。

半夜里，父亲微微睁开眼睛，努力对着阿军微笑。自从今年初重病缠身，阿军每天晚上必定回来陪伴，一起说笑，一起吃饭，其乐融融，他十分满足。

父亲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在睡梦里回想了许多事情。阿军出生不久，正是雨季，东江河水暴涨。阿军父亲想着给妻子补充营养，让阿军多点奶水喝，也随着人群去捉鱼，谁知遇到漩涡，把他卷入江底，眼看着可能一命呜呼，又一个漩涡把他托举到水面。劫后余生，阿军父亲真是后怕。邻村的李半仙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儿子就是你的福气。

阿军想起那次捉鱼事故，深感幸运，带头捐款重修北帝庙，希望可以保佑东江河两岸的民众。

十年前，李半仙的儿子找来，说父亲病了。阿军父亲念及半仙当年的安慰，想到儿女们确实有出息，又孝顺，大方地送给半仙儿子一千元的慰问金，半仙儿子认了他义父。

阿军父亲的梦一个接一个，大多是这样温馨的画面：小儿子周末回来，有时候还有他的同学们也来了，他们一起唱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自己坐在旁边，有时候也会一起聊天，看着他们，一切都那么好。

想到这里，阿军父亲笑了起来，然后又接着做梦。这次梦见自己去了河源万绿湖，去了客家公园，还去了看世客会的开幕式。想到这些有阿军的一份功劳，他笑醒了。父亲看见大儿子、小儿子都坐在椅子上陪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可惜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阿军父亲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张嘴想说什么，阿军马上说：“爸爸，我们去洗澡吧。”他费劲地点着头，嘴角露出了许多笑意。真是个好儿子啊，几天前请人过来给我剃了头，今天又能够明白我要洗澡的意思。

一个月下来，父亲瘦得剩下皮包骨。抱起父亲，阿军慢慢走出房间，在走进浴室的时候，两行热泪已经滴落在父亲的衣襟上。父亲摇了摇头，又对着阿军笑了笑。

阿军把父亲轻轻放在椅子上，慢慢地给他脱去衣服和裤子，用花洒给父亲身子淋浴。阿军给父亲擦着背，心里酸酸的，默默地念叨：“爸爸啊，原谅我没有照顾好您老人家。”

父亲又摇了摇头，欣慰的眼泪随着淋浴的温水流到膝盖。人们说，儿女双全是一福，儿女有出息是二福，夫妻白头而且高寿是三福，儿女孝顺是四福，孙辈们也能吃苦上进，自己五福临门，再无遗憾。只是苦了这个小儿子，工作那么忙，还要操劳我这个老家伙，于心何忍。

父亲突然生出一股力量，他两脚努力要站起来，他不想给儿子添太多麻烦。阿军感觉到父亲的意思，赶紧放下花洒，用右手抱紧父亲，以免他摔倒。父亲喘着气，无奈地跌坐在椅子上。阿军却把父亲抱起来，让父亲双脚踮在地板上，然后惊喜地说：“爸爸，你可以站起来了！”

父亲也高兴得很，然后紧紧地拥抱着阿军，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嘴角依然是笑着的。

阿军抱着父亲回到房间，亲手给他穿上最新的衣服。

“爸爸，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做父子。”在泪眼蒙眬之中，阿军感觉父亲点了点头。

没了父亲的感觉非常糟糕，阿军禁不住大哭。从此后，阴阳相隔，再无严父的教诲。

大姐劝说道：“你已经做得最好，不要太伤心。”

阿军摇了摇头，哭得更加厉害。谁能明白：在工作中冲锋陷阵的阿军，在父母跟前依然需要做个孩子。

守灵到第二天凌晨，阿军姐弟分明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身影，半仙的儿子说：“这是北帝爷亲自接阿叔来了。”

阿军大步上前，紧紧地抱住父亲。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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