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家已经太远了
□李钧
徐南铁主编的《在寂静中与历史对话:中国传统村落图集》(岭南美术出版社)是对乡土中国的形象展览,牵引着现代人的文化乡愁。
徐南铁关注传统村落的保护、活化和利用工作已有十年之久。广东是中国开埠最早的省份,现代化程度最高,而深具人文情怀的徐南铁却早早感受到了“现代化的悖论”:物质的丰富与精神的空虚,城市的拥堵化与乡村的空心化,现代经济的进步与传统文化的抛荒,人们的灵魂追赶不上身体向前奔跑的速度。于是他开始思考“如何让21世纪的中国人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并具体落实到“关注广东传统村落”这一课题上。从2010年起,在其主编的《粤海风》杂志封三或插页中,会不时刊发他与潘英伟等人拍摄的广东古村落照片,并附以“导游路线”。
2012年,国家住房城乡建设部、文化部和财政部等部门联合发文,公示全国各省“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这给徐南铁的中国传统村落研究提供了新的契机,他立即与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馆领导张小兰、麦淑萍等人一起制定计划,并撰写了《深入调查研究,将广东省传统村落的保护利用纳入社会经济发展的总体规划》的研究报告,分析传统村落的现状及其保护、活化工作的制约因素,找出发展瓶颈并提出了针对性建议。此研究报告受到广东省政府的高度重视,随后,文史馆员们在粤、浙、皖、赣、苏、黔、桂、台等地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调研活动,拍摄的资料汇集成《在寂静中与历史对话》,同名大型图片展同时在中山图书馆举办。
《在寂静中与历史对话》分为四部分:“那些扎根于大地的历史”“那些浸润了文化的时空”“那些温暖过童年的记忆”“那些维系着血脉的乡愁”。编者写道:乡愁,愁的是时光,是与自己有关的人和事,它们寄存于那片土地、那几间房,寄放于亲人的身上。物是人非,往事如烟。时代的进步给人欢欣,也不免给人惆怅。交通的便利和信息化的进步似乎在淡化乡愁。但是文化的血脉通过乡愁联系,‘日暮乡关何处是\’?乡愁永远是人生情感的重要内容。”捧读之际,你能从村落名称中读懂中国传统的天人观念和生态思想:兰溪、良溪、初溪、嵩溪、溪头、云和、浮月、茶塘、鹤湖、龙川、水湄、荻浦、江边、松塘、小洲、桃花潭、石兰寨、白鹭村,等等,自然和谐,诗情画意;你在那些门楣题款上读懂了乡土文明和人际关系:积善里、安宁里、敦厚里、乐善坊、金紫里、居和里、朝阳里等,恬淡太平,睦邻友好;你在那些祖庙、家塾、宗祠、书屋、家训中,明白了自己的根在哪里,知道了你的家族所来有自。
徐南铁很清楚:“随着工业化时代的前进脚步,传统的村庄正渐渐离我们远去。在宿命的夕照里,有些只留下颓败、寂寞的背影。”在这些精选的镜头图片中,你看到了文史馆员们的深深忧虑:安徽歙县鲍家村“村子已经整体搬迁,等待投资商的进入”;那些老屋年久失修,村落已经空心化,古宅前摆着大大的“售”字;很多老屋门前杂草丛生,青苔上阶绿,“荒村黄花寂寞开”;留守儿童与守望老人显得形影孤单,“村庄冷落,狗也是陪伴我们的亲人”;肇庆高要黎槎村几位老人在编草席时唱起了咸水歌,人们已听不懂词,知道这已近乎“绝唱”;古老村落旁高层楼房正拔地而起,化工厂就在不远处觊觎,似是准备随时大举入侵……可以说,《在寂静中与历史对话》为我们反思“现代性”提供了一个契机:我们不仅要有经济、社会的现代化,还应当有“自反的”“审美的”文化现代化;保护中国传统村落不仅是留住旅游景观,更要留住我们的精神家园、文化故乡;“建设美丽乡村”不应只是“弃旧图新”,更要“返本开新”;不应让传统村落只存在于照片中或“讲古者”的传说里,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逐渐苍老、委顿,拖着长长的身影走向岁月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而应让它们连同民间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型和再生……
我们“侨寓于城市”、在异乡“举目无亲”时,才发现我们已经离家太远了。此时翻看《在寂静中与历史对话》,不能不联想起蕾切尔·卡逊1962年出版的《寂静的春天》——如果说,《寂静的春天》讲述了工业化对自然生态的破坏,那么《在寂静中与历史对话》则讲述着现代化对于文明生态的破坏;二者的共同点是警示人们:“人类正在毁灭于自己热爱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