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记(外一篇)

宝安日报 2020-11-15 07:43

中国实力散文家2020-41

黄金明

1974年出生,广东人。出版长篇小说《地下人》《拯救河流》,小说集《吃了豹子胆》,散文集《少年史》《田野的黄昏》《与父亲的战争》,诗集《时间与河流》等12种。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获得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首届广东省小说奖、首届广东省诗歌奖、第二届广东省散文奖、第三届《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奖、第三届《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

在凤凰村,水稻是村民的主要粮食作物,一年两造。大米是村民主食,粤西人爱吃清水粥(即稀饭)及米饭。待水稻成熟后收割,挑到晒坪处以禾把子(即连枷)脱粒,晒干后再扬场或以风柜吹之,剔出秕谷,便碾磨成米以烹食。过去碾米的工具,主要用石磨及碓坑,多靠人力,推磨或用脚去踩碓尾。偶尔亦借助水力。村中多处设碓具,碓坑是一个大块花岗岩雕出的巨形锥状圆盆,埋入土中,盆口朝天。再以硬木制作碓身,碓头上又嵌有一木头作槌,碓身尾端横穿一根小木棍,将其固定在地上。用脚轻轻一踩,碓头的木槌便高高扬起,稍一松劲,自然落下,将坑中的谷物碾壳。利用的还是杠杆原理。亦多用来舂粉、糠之类,待舂好了,便以小笤帚扫出来,装到谷箩或桶子等容器上去。后来长滩边上搞了一个水轮机房,利用水力碾米,村中的几处碓坑便少人使用。但年节要做米糕,舂粉或舂橄榄糠,还是经常有人用。

大米做的食品繁多丰富,村民所种的主要是黏米和糯米。糯米可辅之以腊味、香葱诸物煲饭吃,香气四溢。它更是糕点的主要原料,端午节包粽子、做艾籺,七月十四做“薄箕炊”,中秋节做月饼,过年时炸油角,做煎堆、年糕,平时逢喜庆可做油桃、甜饼等,都离不开糯米粉。大米是主食,又是糕点(原料)。

碾米后,用小竹筛将糠和谷壳分离出来,谷壳可作燃料亦可做饲料喂鸡鸭。糠更是禽畜如鸡、鸭、猪牛的主要饲料。猪吃的东西,通常就是糠和番薯叶。村人们不会浪费稻谷的任何东西。即使是稻桩,亦会晒干以作燃料,或者埋在田里沤烂作肥。

稻草在脱粒之后曝晒三五天,便由青黄变成灰白色。稻草也是常见的燃料,其灰烬可作肥料。晒干的稻草被垒叠成堆,组成一个小山似的稻秸垛。稻草在乡间的用途十分广泛。通常可充当小绳子使用,猪肉佬割肉,也是用稻草。捉青蛙、毛蟹去卖,用其捆绑,休想挣脱。

稻草有驱蚊之效。晚上蚊子轰鸣,驱之无尽,在庭院中吃饭,纳凉,稻草就派上了用场,直接焚烧浪费无益,应将其分三股编成绳子,粗如牛腿,宛若麻花辫子。一根一米多长的稻草绳(村民叫“秆传”,秆即稻秆,略有薪火相传之意),只要编得结实,可用七八个小时,但太实了,烟便不浓,松紧适中,白烟冒起。院子中一股草香随着白烟升腾、弥漫,蚊子便不敢靠近。晚上入睡,房间通风不便,却又不适宜点秆传,故乡间人家,必备有蚊帐。尽管如此,蚊虫肆虐,蚊帐稍有缝隙,蚊子便蜂拥而至。人们用带玻璃灯罩的煤油灯烧蚊子,灯芯之上的罩子,原本作防风之用,此刻排上了烧蚊子的妙用,略一接近,蚊子被火浪一吸,发出焦臭味,已化为灰烬。我幼时跟父亲同睡,每晚都是父亲将蚊子扫荡干净,我方能入眠。大人不让孩子烧蚊,也是怕稍有不慎,即有酿成火灾之虞。

秆传还有一大妙用,那就是清明祭祖时的重要火种,彼时多用火柴,不可浪费,用打火机还是后来的事。在坟地上烧纸、香烛之类,都是用秆传火。平时只冒小烟,用嘴一吹,便能伸出火舌。编织得牢固精巧的秆传,用足一天没问题。而扫墓者奔波在村庄四周各山头之间,早出晚归,颇为耗时费劲。又要求秆传火用到扫墓结束后,拿到灶头烘一烘,旺一旺,然后取火做饭,取其吉利之意,不知何时已成习俗。打火机如今成了火源主流,秆传火仍不可缺少,其实用功能就不太讲究了,而像旗帜只取象征意义。扫墓中,切忌进行到一半,秆传火却燃尽或熄灭。清明时分雨水甚多,因而秆传虽多有孩子扛着,亦大有讲究,一是要防水,二是要盯着风头,以免过早烧毁。

在坡头地尾,稻草人屡见不鲜。它的支柱乃是竹竿或木棍,覆以稻草及破衫烂裤之类,其制作手法大同小异。稻草人是农夫的帮手,谷物、果蔬常有有鸟类啄食,驱赶无尽,且人不能老守着菜地、谷田乃至果园。

也许,稻草人只是一个隐喻。譬如一棵树上挂满的果子,只是上帝随手划下的几个圆圈。譬如谷仓、秋天和马匹,不可能顺着歧路回到家乡。无数人在雨中攀登,无数家庭像蜂巢悬挂在树端,这一切跟稻草人无关。只有飞鸟的阴影,才会擦亮它生锈的眼眶。在收获之季,风吹落了果实,瀑布般的麦浪冲垮了田埂。当启明星像螺丝钉拧紧了黎明,当浓雾挟裹着四野,稻草人用什么来证实自己的存在?它的脸是一片虚空,它的四肢塞满了睡眠的稻秆,它的肋骨是十二根被风吹弯的月光。长夜将尽,河流在翻身,鱼类在清洗伤口上的盐。一群飞鸟低低地飞落稻田,露出了狰狞面目。这一切,稻草人怕只能在梦中遭遇。

稻草人徒有人之外形,其实连躯壳也算不上。但它可以驻守在田地里,如果没有风,可以一动不动,看上去一副严肃的模样。有的稻草人手中拄着木头刀杖以作武器,以加强其恫吓的威力及效果。田野上的稻草人使空旷的天与地变得生动和亲切。有时,我一个人走在山间,看着稻草人煞有介事的装束及没有五官的面目,不禁哑然失笑。我弟弟曾被稻草人吓出了一场病。据他后来说,他看见稻草人在冲着他哈哈大笑。最让人害怕的不是笑声,而是稻草人乐不可支的表情。也许是他于谵妄中出现的幻觉,也许是孩子能通灵,真的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事物或者稻草人的魂灵?

稻草人的威严主要是倚靠他的装束,头上的草帽和身上的衣物,至于下半身则太过潦草,通常只是一根木棍或竹竿插于地上。当然,其衣帽不可能起到遮风挡雨的实际作用,也不需要。没有人会怜悯一个稻草人。于是,在几场暴雨或狂风之后,已面目全非,或帽子不翼而飞,或衣服被扯成了布条乃至耷拉下来,脸部遭到损坏,仿佛它的五官要顽强地从稻草中浮现出来,显得滑稽可笑。只要再加上一阵风,它就可能扑倒在地。它对入侵者(主要是家禽及飞鸟)无力驱赶,也发不出声音。甚至,稻草被风一根根从其身躯上抽离、飞扬。一个稻草人最终变得虚空,在空气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有的稻草成了忙于筑窠的喜鹊的建筑材料乃至被铺。我亲眼见到两只喜鹊在辛勤地啄稻草人的头部,并将啄松的稻草叼走了。它们在比赛着搬运,要将稻草人完全拆毁?有没有鸟干脆在稻草人的身上筑窠或栖居呢?我就见过一只鸟在稻草人的头上伫立,大声啼叫,拉屎拉尿,旁若无人,而稻草人无动于衷。看来,它们并不畏惧这个有些像人的家伙。稻草人不说话。尽管它鲜明而清晰地表达了农夫对鸟类的态度和意志,却无法阻止一只鸟去啄食田里的谷子或成熟的果子。

田野上的稻草人或正襟危坐,或东倒西歪,却形同虚设。黄忠盛的稻草人却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它的头部挂了两个铃铛,仿佛是硕大的耳环,微风过处,铃声清脆,仿佛是稻草人义正词严地斥责,或絮絮叨叨地控诉。一个稻草人的声音让鸟儿感到新奇和惊恐……稻草人有名无实,看上去就是童心未泯的农夫的玩具。事实上,乡村孩子的游戏五花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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