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声里的乡愁
一年里,最先传来的吆喝声是正月十五。
元宵节的清晨,村里老早就响荡起“鹅毛鸭毛换火柴咯”的吆喝声,过去,鹅毛鸭毛可兑换火柴等物品。进村吆喝的喊声各具特色——一个是讲客家话的老温,外号“瘟鸡毛”;一个是讲本地话的“蛇佬毛”。
“瘟鸡毛”身单力薄,中气不足,音调平白短促,简单至极——“鹅毛,鸭毛,换火柴啰!”他似乎不太着急抢生意,把自行车停在村头晒塘上便抽起大头熟烟,待养足精神后才吆喝。稍微远点的人家根本听不见,因此有人笑他“半条命,死不断气”,从而得了“瘟鸡毛”的外号。后来,“瘟鸡毛”自制一根竹箫,以解决中气不足,吆喝的曲调套用《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咪咪咪嘞咪嘞哆哆哆咪嗦嗦,鹅毛鸭毛换火柴!换了火柴,好红火啰!”最后,还加句“火唵红火唵旺啰!”改良后的吆喝有点新意,但后加的一句“搞得像老太婆拜神”一般啰嗦。“瘟鸡毛”曾参加过宣传队,略懂曲艺,大家便怂恿他吹曲子来听,他的吆喝便显得很有文艺感,但常被他老婆怪责“不务正业,浪费时间”。
“蛇佬毛”则中气十足,只是说话急了会口吃,村里人叫他“结舌毛”。他的吆喝呈排比句式,急促爽脆——“换换换,换鹅毛!来来来,换鸭毛!火柴草纸靓牙膏!任拣任换哇!”他先用本地话来一遍,再用客家话喊一遍,只是客家版本讲得“蛇唔蛇拐唔拐”(不标准),只余下“换换换”三个字听得清楚。有的村妇抓住他口吃说不清的死穴,每每作一番快刀斩乱麻、“轰炸式”的讨价还价,他只好说——“好,好咯,卑(给)卑多一盒一盒你啦!”因他一句话里重复两个“一盒”,村妇便强词夺理:“那就是可拿两盒啦。”当然,得了便宜的村妇们自是不忘卖乖,赞他几句,他也就不再计较。“蛇佬毛”喜欢在村西头的老泼田家门前摆摊,他的大嗓门常把睡懒觉的寡佬田吵醒,两人便隔墙对骂:“换换换!换你条命哇,真系吵死人!” “蛇佬毛”则幽默回应:“下次,换个老婆卑你哈!”一唱一和,甚是滑稽,始料不及的是,十多年后他俩结成亲家,真是山不转水转。
暑假里,最具诱惑力的便数卖麦芽糖的吆喝声了。“驼背权”一手敲着铜盆盖子,一手摇着拨浪鼓喊——“咚隆隆!麦芽糖,细仔食开乖乖张,烂铜烂铁换糖了喂!”他的音调悠长高亢,“换糖”两个字喊得短暂干脆,那末后的“换糖了喂”四字音调还带拐弯,声声刺激着小孩子的听觉和味蕾,于是停止所有游戏,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奔走相告,喊着“走啰”,各自回家东翻西找,一会儿又喊着“来啰”,拿出积攒的牙膏壳汽水盖等来换糖。能换得麦芽糖吃自是一大乐事。“驼背权”一揭开糖罐盖子,便有一股挡不住的甜香散发出来,惹得没东西可换的孩子傻站一旁,口水在嘴里“咕噜咕噜”打转,只能摸摸那“咚隆隆”作响的铜盖子以消散点遗憾。“驼背权”与我爷爷相熟,他把糖担子摆在我家门口,看见我们在认真写作业,便唱起山歌——“糖丝细细喷喷香,麦芽细细多营养,辣椒细细辣过姜,书本细细藏知识,纸张细细写文章,读得书多文章识,送个麦芽糖(瓜)作奖赏。”他变着花样把糖丝扭缠成不同造型的糖,我最喜欢扭蝴蝶状的,造型精致,直到糖软化变形了我才舍得吃。1987年的暑假,隔壁家的文锦偷偷把没用完的牙膏挤出来换糖,让他妈追着打,结果磕破门牙,“驼背权”刮一块麦芽糖给他吃,哭声立马止住。他还安慰文锦说门牙掉了还会再长出新牙来的,自此文锦便说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糖。其时,“驼背权”已七十多岁,常提及自己是南番顺一带的人,在“走日本仔”时被拐卖到增城,他说“一辈子都想寻到父母啊,想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听之,顿觉心痛,只是至死他都未曾找到父母……1991年,读高一的我写了篇散文《麦芽糖?时光?伙伴》参加“华夏杯”青少年写作征文大赛获奖,在麦芽糖的吆喝声里有一位温暖的老人。
转眼到了农历七月初七,客家人有“蒸七姐糕酿豆腐”的习俗,天刚亮村里卖豆腐的傻福就开始吆喝——“豆腐,卖豆腐,好山好水好豆腐,条条村场卖豆腐!”他后面这句是套用歌曲《我的祖国》改编的,惹得山坡上的放牛仔嬉笑他——“豆腐,沤到臭!等晏就等臭,老婆骂你无门无路!”傻福在榕树下一边切豆腐,一边以客家山歌吆喝——“客家酿豆腐,好比石铺路,阿妹好胡椒煲猪肚,嗳(我)爱盐水煎豆腐,阿妹煮娘酒,阿哥酿豆腐,无人敢称大师傅!”自此,仿佛豆腐便是傻福的标签。后来,傻福与他儿子到福和圩日摆摊卖豆腐,更演绎出一幕经典笑话——据说,最先傻福在集市上摆摊吆喝:“山水豆腐,香滑可口!”话音刚落,隔壁的摊档是卖苞粟(玉米)的,接着喊:“苞粟(馊)!包粟(馊)!”这两档人的吆喝声串连在一起,就成了“豆腐,包馊(包粟)”,有点火药味;不料,下一摊档是卖老鼠药的,摊主还接茬吆喝:“老鼠药,老鼠药!即吃即死!唔死唔收钱!”这一连串的吆喝声,像一出现场直播的拆台小品;于是三家摊主吵了起来。这时,最边上的补锅佬的吆喝,仿佛是作总结性的呐喊:“大锅,箍煲,快滴来补锅!” 2016年春节,我在儿童公园遇见傻福,他已年近九十,患老年痴呆多年,他除了记得他的五华老婆,其他人一概不认识,唯他那句“好山好水好豆腐”的吆喝声仍是那么熟悉。
深秋过后,一年里最后进村吆喝的便是补锅佬和做棉被弹棉花的外地人。通常,来补锅的是一对五华父子,两人挑着炉子风箱,打着小锣,用苍凉的客家嗓音喊着:“补锅喽!”吆喝声沙哑,悠长直白,听着像夜里给孩子“喊惊”般绵软,听见这五华人的吆喝,村妇们便找出一堆破锅烂盆集中修理,过去柴火老灶的大铁锅用上几年便需修补一下。补锅的父子长得壮实,脸黝黑如锅底,汗渍锅灰把脸涂得花猫般滑稽,以致大人们常用“不听话就送给补锅佬,黑头黑面过日子”来吓唬小孩子。他俩终日低头“呼哧呼哧”拉风箱,火苗便滋滋往上蹿,直到把碎“生铁”熔成铁水,掠去铁水的浮尘杂物后,在锅底裂缝处往上一托便填满裂缝,趁着铁水未干,赶紧用粗布条往下一按一压,裂缝处“嗤”地冒出一团浓烟,待冷却后举起铁锅对着太阳查看是否透光滴漏,最后补锅佬甩出一句顺口溜——“漏水不收钱,补好过大年!”初冬,补锅佬刚走,那温州的“弹棉郎”便来了,吆喝以说唱为主——“寒风起,弹棉花,一床暖暖棉被啊! 半斤棉弹出八两八,旧棉弹成新花花!”他们挨家挨户上门约订,单调的“嘣嘣嘣”弹棉花声像一把走音的老琴在响,听久了让人昏昏欲睡,“弹棉郎”喜欢一边用温州话哼着我们听不懂的歌调解闷,一边用钉铲头撕松旧棉被,声声弦响,片片絮飞,即便又硬又黑的老棉被也在他们手中变得洁软如新,如同魔术般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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