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钟声到客船
成长
刘颗颗广州自由撰稿人
6月的一个晚上,我去姐姐家,正碰上牛牛在背古诗词。我顺口念了句小时候背过的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每次郊游,这两句诗就会自动从脑子里跳出来。
牛牛秒接后两句:“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他说这首太简单了。
我有些意外。牛牛接着说:“我要去参加诗词大会。”
我打开牛牛背诵的诗集,大约一本语文书的厚度,大多数是唐诗,夹带了少许宋词。
我姐很高兴可以脱身了。“你们俩一起背吧。”
我选了一首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给牛牛起了个头:“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
这是一首长诗,小时候总是从头背起,边背边努力地想后面的一句。现在再读,觉得后面的句子都不如这个开头好,一个“谈”字,就道尽了普通人对希望的可望而不可及。梦想就是海上的仙山,谈谈就算了,转过头来仍然是生活的风刀霜剑。
牛牛中间顿了两次,还是全背出来了。
又选了一首《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牛牛背得极快,以他的年纪可能很难理解一个成年人为什么半夜会睡不着觉。而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寂对他来说,更加无法想像,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家人的关注当中。
半个月后,牛牛由我姐陪同,郑重地参加了广州天河区的小学生诗词大会,然而初赛就铩羽而归。
我姐告诉我,本以为背诗就行了,没想到还要记时代背景、诗人介绍以及古诗所表达的思想感情。
我说:“那没关系,只要牛牛能把诗词本身背下来就可以了。他现在理解不了,总有一天会理解的。”我知道,牛牛的音乐课这次不是考了全校第一嘛,他的理解能力很强,一点都不用担心。
牛牛读一年级的时候,刚认得几个字,我就送了一本《小王子》给他。我希望他不要像我,到三十多岁才理解了小王子。但牛牛对小王子一天看了四十三次日落这样的情节没有多大兴趣,这本书就一直在书架上搁着。
现在牛牛读四年级了,上次我去他家,发现书桌上放了三册《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他说就是这个暑假买的,刚刚读完。我有点遇到了知音般的欣喜。我上小学时也读福尔摩斯,当时被沼泽地里恐怖的吼叫吓得不敢睡觉。我问牛牛:“那篇沼泽地里的狗你读了没有,好可怕呀,叫什么名字?”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然后他就不理我了。我巴结他:“牛牛,你喜欢推理小说呀,我家有两本,带给你。”他正沉浸在另一本书里面,回了句“好吧”,又不理我了。
我跟我姐说,再过两年,牛牛读了初中,应该就不会跟我们出去玩了,他已经开始建立自己的世界了。
牛牛参加完诗词大会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放暑假。他也只歇了几天,就开始上辅导班。和不放假时一样,牛牛仍然是抓紧空隙时间,看课外书、玩手机,有时做作业做着做着就开始发呆。
在我看来,开小差是件小事情,不值得一提。人都需要发呆的时间,即便是成年人,大脑发育已经停止,也需要一个人发会儿呆。
我有时和牛牛开玩笑,“再过三十年,牛牛就变成一个胡子大叔了,哈哈。”牛牛有点羞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呵呵地笑了。
四十岁的牛牛,也许有一天半夜睡不着,独自站在船头,也可能是阳台或者是床头,听见远处的汽车声,他会想起三十年前背过的那首《枫桥夜泊》吗?
也许他还会想起妈妈和姨妈。夜半钟声,人生逆旅,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默默地发呆,独自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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