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有株菩提树

增城日报 2019-01-11 10:52

广州起义烈士陵园有株造型独特、树冠如云的大叶榕，是我老伴当年亲手种植的。

80年代中期，在陵园小卖部工作的老伴承包了单位的太空飞车项目。飞车占地面积很大，但被车轨围在中间的那块空地却只有一片杂草。为了让孩子们在体验惊险刺激的同时感受另一种景观，老伴把一个花盆放在了中间，花盆里插着一根手指粗的榕树枝条，它是老伴随手从轩辕亭旁的那棵大榕树上剪下的。后来，这根树条竟然成活了，老伴又顺手把它从盆里挪在了这片空地上。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呀，眼下，当年的树条已长成参天大树，成了陵园一处重要的景点。

退休后的老伴常常带着孙子来大榕树下走走。有一天，她发现小时候常同儿子一块乘飞车玩耍的陵园职工子女蕾蕾也来到了树下。今天的蕾蕾已是一位漂亮的事业有成的少妇。望着蕾蕾，老伴想起小时候的两个儿子。

当时的大儿子还没有眼下的孙子大，却是陵园出了名的角色。因为他所在的陵园隔壁幼儿园有时只上半天班，午后只能接他回来放在陵园让他自己玩。有那么几天，陵园的几辆装满树叶杂草的垃圾车都被他推进了中心湖里。惹得清洁工纷纷声讨。没办法，老伴只能让儿子不停地随游客坐在飞车上穿越。

老伴下班后骑单车带大儿子去接放在部队幼儿园的小儿子。经过菜市场，她买好菜，让分别坐在单车前后的两个儿子抱着，飞速赶回家做饭。等儿子吃了饭洗了澡睡了觉，老伴才简单吃上几口儿子剩下的饭菜，又抓紧为儿子洗衣服。后来儿子上学了，老伴要盯着两个儿子做完作业。由于儿子学习成绩不理想，她还时不时地被传唤到学校接受老师的训责。那些日子里，老伴的每一天差不多都是这么度过的。为了给儿子辅导好作业，老伴还利用晚上的时间，先后参加了英语等两个辅导班，儿子说妈妈是个充足了电的机器人。

在单位，由于白天晚上都有坐车的游客，所以，老伴每天晚上都要等到最后一位乘客走后才能回家。当时我在广州军区机关负责部队基层文化工作，一年到头都要在五个省的基层部队转悠，加上我也不会家务，家中大小事宜都由老伴一人顶着。有一年除夕夜，我与两个儿子边看电视边等老伴回家做饭，可等到“春晚”结束了，还未见她的踪影。这可是一年中最后的一顿晚餐呀。终于等到老伴回来，做好除夕饭了，儿子们却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老伴身高1.65米，90斤左右的体重却保持了40余年，岳父岳母经常说她是累的。别看老伴身体瘦弱，却是家中实实在在的顶梁柱，平时扛煤气罐上楼这样的活都非她莫属。我们从部队到地方先后搬过几次家，家中几件很重的家私及我成捆的书籍也都是她扛上楼的。老伴除考虑到我有腰疼的疾病外，儿子都一米八多的个头了，她还担心负重会影响儿子长高。在单位，重活累活照旧是老伴的。在小卖部工作时，每天早晚的铁闸门都由她负责推上拉下，有一次铁门机械失灵，她一下子被砸昏了过去，送往医院还未醒过来。由于长年骑单车上班，早晚穿行在车水马龙之间，老伴有两次被撞伤住进医院。在家中，为了节省时间，她坚持用高压锅做饭，有一次高压锅爆裂，她的头部都被汽浪烫伤。老伴在家中是好妻子好母亲，在单位年年被评为先进个人。

由于老伴晕车，平时除了骑车就是走路。我在任时应酬较多，每每在外吃饭，领导和朋友都会客气地让我给老伴打电话，说她不容易，让她出来吃顿饭慰劳慰劳，老伴却极少参加，除了她不喜欢热闹外，主要的是一坐车就吐，没法再吃饭。

说来难以置信，严重晕车的老伴却对旅游情有独钟，只要有机会，她基本不会放过。老伴走过全国许多地方，还出过国。每每出发之前，她都要带上许多晕车药，而每次回来，又因途中服药过量，总要躺上好几天才能起床。儿子说妈妈平时省吃俭用的钱都用来花钱买罪受了。

老伴年轻时患有关节炎，经常靠喝口酒来缓解疼痛。有一回她正要喝酒，就听两岁的儿子说，好女人不喝酒。为了做个好女人，她很多年不再喝酒。后来考虑到她关节疼痛，我每次下部队都会带些部队自己酿的酒让她喝，喝了这些酒老伴的关节竟逐渐好转了。近几年，老伴常常去市场买些糯米酒回来煮热喝，后来自己也学会了酿造米酒。每天早上喝上半碗米酒便省去了早餐。这样一来，她的身板竟越来越硬朗。有一回她在菜市场遇到卖酒引子的老板娘，老板娘问她是否戒酒了，老伴点了点头，之后自己禁不住笑出了声。

老伴年轻时曾在一个叫车江粮店的单位工作过，每每上下班都要从机关大院门前穿过，故很多战友都认识她。有一次战友聚会，负责电话通知的人问我，我们70师有两位老高，你是孙师长女婿的那位老高还是车江粮店的那位老高呀？还有一次，一位在我待过的21分部的战友打电话找我，为确认是否是我，她说，你老婆是不是高高的，大大的眼睛，姓廖的那位呀？

陵园有株菩提树，文章最后一段我要这样写，原因是有一天孙子对我说，奶奶在陵园里种的那株菩提树被台风刮断了半个树冠，爷爷你快去看看吧，菩提树都变成迎客松了。我对孙子说，不是大榕树吗，怎么变成了

菩提树了？孙子说，榕树不就是菩提树吗。孙子的话让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老伴以苦为乐的人生态度，也想到了榕树为什么就是菩提树的说法。

据史料记载，菩提树又称榕树，梵语原为毕钵罗树，因释迦牟尼在树下悟道，为纪念其修为与境界才被称为菩提树的，“菩提本无树”，中国原本确实没有菩提树，是公元前502年智药三藏从天竺国带回来的，并亲手将这第一株菩提树苗栽在了广州市光孝寺。应该说，今天祖国大地上所有的菩提树都是从光孝寺这株树本分植出来的，当然也包括与光孝寺近在咫尺的陵园这一株了。

栽上菩提树，引得明月来，这大概是老伴当年种树的初衷吧。

其实老伴对菩提树知之甚少。她倒是将菩提树下成佛的佛祖讲的那段话常挂嘴边：“无论你遇到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你些什么。”我在想，我和两个儿子，还有他们的家人，自然都是老伴生命中该出现的人，但我们这些人的出现，都教会了或者说都带给了老伴什么呢？除了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吃苦受累，奔波忙碌之外，真想不出另外还有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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