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金庸先生 —兼谈他对中法文化交流的贡献

南方都市报 2018-11-21 06:30

[摘要]———兼谈他对中法文化交流的贡献

金庸先生与王锴(左)合影。

金庸先生为上海法语联盟题字“上海法语培训中心”。

金庸先生写给王锴的信。

□王锴

“金庸先生去世了”,朋友告诉我。之前的一段时间,已听说他老人家入院进行了治疗,想着他在康复后,还能平安地生活一段时间,不成想这么快就驾鹤仙逝了。与“查生”(他周围的人都这么称呼他)相识于1991年,是为了上海法语联盟的事。那时金庸已名满天下,无人不知。香港法语联盟的校长方希达先生,在那之前两年,顺利在广州创办了法盟,开始了在上海筹办法盟的工作。他告诉我,上海法盟很重要。那时他叫我做他的助手,去联系各方人士。经过一番努力,我们终于与上海虹口区业余大学签了联合办校的协议。

为上海法语联盟慷慨捐资

为了支持联合办学,香港法盟方面要给这家新创立的学校提供先进的语音设备和启动资金以及装修费用,而上海方面提供了一幢教学楼的顶楼一层作为课室,免费使用(这在今天听来简直不可思议)。当时方校长四处筹款,请求支援。在多方碰壁之后,我建议他去找金庸先生试试。见到金庸后,方校长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金庸说他以前在上海,那里有“法租界”,对法国的生活方式有所接触,而法国文学,特别是大仲马,更是给他带来很大的影响。他说,青少年时代就喜欢大仲马,直到如今,初心未变。他的武侠小说,部分灵感来源就是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有人曾当面恭维他是“当代大仲马”,他谦虚地说,比起大仲马的精彩处,他还差得远呢!他获悉要在上海开办法盟,感到非常兴奋,非常高兴,也愿意为此作一些贡献。他叫方校长第二天就去拿支票。他只提了一个要求,不要对外公布,不然其他人效仿,就不好招架了。他认为,该花的钱再多他也会花。正如倪匡先生所说,金庸送礼物给倪匡,价值常常在万元以上,可是给他的稿费,一百元都不肯加。因为若给倪匡加了稿酬,《明报》那么多撰稿人,全都要求加的话,哪里吃得消?这里足见金庸先生考虑之周全。

与金庸先生相处,是非常荣幸也非常愉快的事,尤其是同金庸先生谈起他的家乡的时候。我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到过海宁、盐官等地,他很惊奇。而谈到徐志摩,他说他们是表兄弟,并且两家在大的节庆时也会相互走动。不过江南水乡特别之处在于,不用小汽车,而是以木船为交通工具。探亲访友,是沿着小溪小河,蜿蜒行进。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是,当时我们谈到了查良铮。金庸先生告诉我,他们是堂兄弟。我对他说,年轻时疯迷上俄罗斯文学,那时对照着查良铮译的《欧根·奥涅金》《青铜骑士》还有许多首抒情诗,猛啃俄文原著,故对查良铮佩服得五体投地。金庸先生,原名查良镛,与查良铮当是同一辈的。

认真学习法语,关心法文译介

后来,我又见过金庸先生几次。说心里话,我每次去见他,心中都有些担心,因为他的小说,我一本都未看过!这是因为我在内地读书时,金庸的小说尚未流行,没有机会读到。因此,我怕与他讨论时,他会突然提起他小说中的内容,那我可不知如何应对。幸好与他交谈时,他从未问过我是否读过他的那些小说。但我们倒是谈过他作品的翻译问题。当时他的作品英译本已有不少,但法译本还没有。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他老人家,提出了我的想法:第一种设想,是找一位法语有相当水准的人将之译成初稿,然后再由真正中法文水准均甚高的人进行修改,这也是《红楼梦》的著名译者李治华的翻译手法———据说他先译为法文初稿,再由其夫人雅歌修改、润色直至完稿。另一种办法,即直接由有能力的译者一口气完成。信发出后不久,就收到金庸先生的回信:

王锴先生:

收到来信,十分欣喜。你准备写在辞典上的献词,我愧不敢当。自然感到十分荣幸。你所主编的《法语动词实用辞典》我常常使用,对我这初学者十分有用。全世界似乎没有另一部辞典,可以从不规则动词的变形反去查检原来的动词。

你如能介绍李治华先生夫妇译我的小说,十分欢迎。我可以付给适当津贴。请你设法安排。你何时有暇,盼来敝报坐坐,请打电话给我秘书吴小姐(电话:略)。你在法语上是我老师,以后盼多多向你请教。请

日安!

查良镛

收到信后,我立即与法国方面联络,找到李治华先生。但李先生终究年纪大了,而金庸的小说篇幅又巨,所以他婉拒了。

我只好向巴黎友丰书店的潘立辉先生求助。潘先生告诉我,他自己就是个金庸迷,当年在金边,他年纪尚幼,不满十岁,已经开始读金庸的武侠小说了,当时是读的柬埔寨文!每天清晨五点,已守候在报摊,等今天金庸武侠小说的续篇到,先睹为快。潘先生因在书店工作,兼做出版事业,与我一起出版过不少汉法、法汉对照的书籍。他想到另一位同样响当当的汉学家雅克·班巴诺,而班巴诺则特别推荐了一位中法文均精通的汉学家,可惜这位先生要求的稿酬太高,无法接受,只好作罢。于是潘先生决定用撒网的方式,召集了十几二十个中法文均棒且均为华裔、来自东南亚、在法长大的译者,同时进行翻译,但大多数都中途告退,因为小说中的那些武术功夫的专名称呼,真不知用法文该如何译,只好放弃了。最终,潘先生找到了王建育,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当时在巴黎的大学里教哲学,金庸武侠小说的法译本第一种《射雕英雄传》,终于在这位巴黎高师毕业的高材生笔下完成了。当年在香港的法文书店举行了首发签名式,金庸先生专程出席,为读者签名。友丰书店出版的第二部金庸小说为《侠客行》,这位译者叫菲利浦·德尼材,他是法国中央大学的一位教授,是位短片电影制作人,他很喜欢中国文化,特别是中国功夫,而金庸的武侠小说更使这位教授对中国古代加深了了解。而《神雕侠侣》的法译者谢卫东和尼可·塔尼翁这对夫妻,就和李治华夫妇一样,是最坚实的拍档,但小谢的速度比起李老要快得多了。一部《红楼梦》耗费了李氏夫妇三四十年的工夫,而小谢夫妇译《神雕侠侣》四册只花了两年左右,《天龙八部》五册也已译完了四册,现在手头的第五册也马上要完工了。

这小谢与我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都是上海人,而他是我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法语系一位校友的外甥,就连他的法语也是我这位学长给他启蒙的。我问他,在翻译过程中最感到困难的是什么。他说,是金庸在小说中引用的诗词,其次是一些武功的招式以及佛教的专门术语,当然还有一些取自《易经》的理论,幸好《易经》在法国已有多个译本,但要选择哪种译法,也颇费心思。令人吃惊的是,小谢并非文学专业出身,他是工科大学毕业的。据他说,其夫人也并非文学系出身,她是高铁方面的技术专家,但她是法国精英学校的毕业生,法文水平相当高。而法国读者和懂法文的华人金庸迷正翘首以待,等候金庸小说的三十六部全译本。

两次获得法国授勋

金庸先生对法国文学的痴迷,也表现在他对法文的喜爱上。我与他初识时,我斗胆恳请他为我正在编写的《法汉实用分类辞典》写序。他爽快地答应了,而且很快就交了稿。金庸在序中写道:“中国人学法语最感困难的却多数是动词,我学习法文稍有进展时就得到王锴编的小词典《法语动词实用辞典》……连我的法文教师也感到惊异,她说法国还没有这样一本词典,可以从每个动词的变体查到原型。”从这里,可以看出金庸先生钻研法文之细心用功。而这篇序言以这样一段话结尾:“这本《法汉实用分类辞典》收的词语很丰富,我感到十分高兴的是,在各种小说的种类中,也包括了leromandecapeetd’epee(武侠小说)。”

据香港法文书店的女店主伯罗让太太说,有时星期六路易·查(指金庸先生)也喜欢来逛书店,看看这里有什么新书。难怪之前我编的动词辞典推出不久,他就购买了。他到巴黎也会去拉丁区逛友丰书店。

金庸先生一生获得两次法国方面的授勋。第一次是在1992年,在法国驻港总领事的官邸。我当时与香港法盟校长方希达均应邀出席。那是一个晚上,总领事在宣读了法国总统的命令后,说他以总统的名义授予查良镛先生“法兰西荣誉军团骑士勋章”,奖励他对新闻事业、文学创作及文化交流方面的贡献。其实“对文化交流的贡献”才是关键词。因为金庸先生的大力支持,上海的法盟才得以建立。过了一段时期,我又遇到他老人家,我建议他为上海法盟题个校名,他欣然同意,过了不久,他就通知我去取字。他老先生永远是那么低调,尽管不事声张,但对上海法盟倾注了他的爱。

金庸先生第二次授勋,是在2004年。他在法国首次推出他的名著《射雕英雄传》法文版,当时的法国总统希拉克对此书给予高度评价。金庸先生为此被授予“艺术文学骑士指挥官勋章”。通常授勋要按部就班,先当骑士,七年后才能晋升军官,再七年才能达到指挥官,而这次,金庸一上来就获指挥官勋衔,实属罕见。时任法国文化部部长的德瓦布尔表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作品”,今后,“有法国人的地方也会有金庸的作品了”。

◎王锴,法语学者,曾编著法语工具书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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