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画家卢坤峰清明节辞世 梁江:画者,文之极也
■卢坤峰作品
■卢坤峰作品
■卢坤峰
■卢坤峰《墨兰说》课徒稿
■卢坤峰《墨兰说》课徒稿
2018年4月5日清明节凌晨2时17分,中国美术学院老先生卢坤峰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85岁。先生山东平邑人,又名卢毓山,1934年生。1964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并留校任教,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浙江美术家协会理事、浙江花鸟画研究会副会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山东临沂画院名誉院长、中国艺术教育研究会理事等职。
在此,谨以广州美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梁江先生所撰的《画为文之极——卢坤峰花鸟画艺术摭言》,寄托对卢坤峰先生的怀念。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潘玮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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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是有气味的。《聊斋志异》的一则故事说,报国寺有一位双目尽眇的僧人,文章写得好不好,只要请他以鼻闻一闻,气味如何,优劣高下立判。后来,读到梁锺嵘和唐司空图等古代文论大家有关诗文的论评,我才悟及,蒲松龄这种近乎荒诞的想象,实乃神来之笔。
锺嵘论诗,一再提醒人们留意辨味,“使味之者无极,使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司空图也一点不含糊:“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无怪乎,前人称许精妙的诗文,每每说余音绕梁,回味无穷。而难以卒读的,原因只是一个,味同嚼蜡而已。气味之清雅恶浊,亦即境界深浅高下,文章千古事,历代文人士子能不慎欤?
诗文崇尚气格高华,书画推举气韵生动。诗画本一律,在意境、格调以及艺术审美的要求诸方面,诗文书画不仅相通,而且更是相辅相承的。远的不说,宋代邓椿就一再强调“功夫在画外”的至理。他甚至在《画继》中反诘说:“画者,岂独艺之云乎?”
以为绘画只是一门笔墨技艺,形同器具,没有比这更肤浅可笑的了。那么,如何方能得窥画之一道的窔奥呢?邓椿一言以蔽之:“画者,文之极也”。画为文之极!正是这一句话,使我想到了当代著名花鸟画家卢坤峰先生以及他的一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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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认识卢坤峰先生,是在西湖边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上。傍晚恰逢春雨初霁,远山一抹如黛,在散步时卢先生问起我这个晚辈是否也喜欢画竹。而我,这时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在带着湿气的微风里上下飘拂,思绪却回到当时看《毛竹丰收》时的情景。在当年,看到花鸟画能以这种特殊方式出现,精神为之一振之余也着实佩服作者的奇思妙想。卢先生至今仍然钟爱画竹,不过三十年过去,现今他笔下的竹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四君子”之一的竹,自古以来就是文士墨客反复吟咏和描绘的题材。唐代白居易赞叹萧悦画竹能“不笋而成由笔成”,着眼的主要还是笔墨的神妙表现力。而宋代苏轼推许文同“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所楬橥的要义则不仅是竹与主体之合二为一,而且还确立起一种明确的审美标准了。事实上,竹在文人与画家当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根本性原因,乃在于它是一个精神和人格的载体,是一种象征性符号。虚心而有节操,这不正是中国古代文人的理想吗?这一点,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所录文同赋竹诗句说得再明白不过——“虚心异众草,劲节逾凡木”。
竹早已被人格化了。卢坤峰先生画竹,同样突出了这种精神性。我以为,他几十年来之反复画竹,必待画竹而后快,正是一个当代文人画家明心见性的自我表白。卢先生有诗云:“寥寥几笔潇湘竹,画格喜同人格清”,斯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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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竹一门盛行千百年,即使不说关羽、王维,历代画竹高手的技艺也早臻炉火纯青境地。卢坤峰先生下过相当苦功去钻研古代绘画传统,对于堪称经典的宋人工笔花鸟着力尤多,对元明清以来各派大家,他也心摹可追,逐一引据取证。这种坚实的功力,对于一个有所作为的画家是必不可少的。难能可贵的是,他饱游饫看历代画竹名手名作,汲取众多艺术养分,又并非汲汲以羁勒为务,而是着力于“借古开今”,另开一新生面。
他笔下之竹,或正或欹,或交或离,或繁或简,任笔行之,千态万状而深得江南造化之妙,其法并非从前人笔墨程式中临摹可得。就以他那些画于经特殊处理的富阳纸上的风竹雨竹而论,下笔能收放自如,水墨逐渐随纸的肌理后化出特殊效果,枝叶或含露带雨,或披日迎风,一种南方竹篁独有的生动意态跃然而出。
这便与古人画竹某些过于符号化、象征化的刻板划清了界限。论者或以为,那种近于皮纸一类半生不熟的特性,恰好与他兼工带写的笔墨特性吻合。但,我想更重要的还是与他多年来喜好写生,对竹之生态神韵深有认知和体悟,而且在笔墨表现上自出机杼有关。
作为当今的画竹高手,卢坤峰先生在海内外自是早有盛誉。不过,若从笔墨运用的火候和功力的深湛来看,他笔下的墨兰才堪称体现了最高水平。兰蕙每每只需寥寥三数笔,但,正是这极简的三数笔,蕴含着令无数画家知难而退的至高难度。“十年画竹,百年画兰”。没有千锤万击,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功夫,安得删繁就简的三数笔,又何来心随笔运的法备于我?
我没有问过卢先生画兰的经历,但从他所撰《林菸庐诗草》中的《画兰歌》已得窥一二。歌中有句云:“始信画兰百年苦,难得花歌又叶舞。积岁费尽纸千张,白发又惭锥刺股”。 这是他甘苦备尝的由衷之言,正是这样穷年累月废纸无数,方有今天驰毫骧墨的气定神闲。
我以为,卢坤峰先生所画墨兰,洒脱纵放,寓精炼简括于朴实自然之中,深得兰蕙本真的花情草性,早已不是元代僧觉隐“喜气写兰,怒气写竹”之说法所能框囿。画兰既是书法,画兰更是画人,画人的情性神思。
从笔墨特征而论,他有时行笔如屈铁盘丝,力透纸背。有时泼墨成云,自成奇格。更为独特的是,他的一些墨兰画法已对水、墨与纸的关系作了新的诠释。某些类似运用破墨、撞水技法加上纸墨渗化形成的独特效果,是历代画兰作品中未之见的,这是他对中国传统画兰艺术的新贡献。
卢先生题画兰诗有句云,“又是春深四月时,漫将楮墨写新姿”。这话说得若不经意,但我想,能在画兰一艺中可称新姿者,须不事柔媚,不落纤细,不为巧密,不居短浅。而卢坤峰先生笔下之兰,纯出天然,发乎真性,因此是当之无惭的。
在我所读到卢坤峰先生论画的片言只语中,有他主张以潘天寿先生说过的“承革”以替代“创新”者。姑毋论这两个概念之间孰短孰长,起码,这样的认识是出自他多年不懈实践的心得之言。
石涛说过“惟惜古以开今”,卢先生则有一方印章曰“承德念祖借古开今”,不难发现其中一脉相承之处。我相信,只有对中国博大精深文化传统浸润多年的人,才会对如何承传变革的关系作出理性的、准确的判断。在我们需要重新检视对待传统态度的今天,卢先生这种主张可能有着超出我们原先设想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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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五十年的长期实践中,卢坤峰先生涉猎过工笔、意笔、没骨大写意和工写兼备的多种画法,其作品的题材范围也远不限于上述的兰竹。实际上,他在多种画法,不同题材的表现领域中都有很好的成绩。没有这种广博的素养,很难设想他的兰竹能臻此境界。
尚应提及的是,卢先生写诗已数十年,所辑《林菸庐诗草》上、下卷,颇得清雅空灵,鲜活纯朴的意趣。在当代的中国画家当中,卢坤峰先生坚执地恪守着承传传统文化精神的价值取向,借古以开今,由传统而创新猷。
由于这一系列作品体现了一种经典性的文人气味,它们也再次提醒人们,尊重传统,发掘传统,重新认识和判断中国博大精深文化传统的价值,是我们在21世纪面对的一个庞大课题。卢坤峰先生的创作实践,既是对当代文人画的一个精辟的诠释,也开启了一扇启迪来学的门牖。
画为文之极,信焉!
(梁江,广州美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美术馆、中国国家画院、中央文史馆书画院研究员,国家近现代美术研究中心专家,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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