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 今日广东> 正文

小城笔记(3)

宝安日报 2020-09-20 07:43

过了。长满的荒草,埋没了那些路,成为了虫蚁们的乐园。他所有的路都荒废,他的家园彻底荒芜了。被荒草吞没的家园并不可怕,但被城市吞没的家园永远再回不来。

在城中村,城市时刻和村人争着地盘。稍不留意,城市爬过你的家园,前后都是路或商场,商品楼。随处可见的荒草荒芜的路,过一时间就会消失;而一些水泥路在其他地方长成,像大小动脉运行,涌动着改变着村人的生活。

孩子们无疑是路里最活跃的。每条路,他们都精通。每个角落存在什么神秘事物,他们都知道。追着虚幻的事物在每条路转来转去,一只蚂蚁,一朵野花。身后是老祖母深切的呼唤声。他们的快乐隐匿在神出鬼没的路上。这是城市化最后留给他们的东西了。不过,过不了多久,这些可爱神秘的东西也将消失。

客运站

小城的客运站不多,一个或两个,属于年代久远那种。计划经济年代的建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家客运站,是长途客运站,专门来往珠三角地区,运送财富,先进的思想潮流观念,另一家则是往返下面乡镇的老客运站,运送进城打短工的乡人,番薯芋头肥猪。

一个在城西,乡镇客运站,一个在城南,长途客运站。两个站则像一个人的生存状态,在理想和现实之间。若果活得好些,他可以光鲜地向省城出发,向珠三角进发,意气风发,把世界都踩在脚下。若果活得差点,他可以退守村镇里,安于现状的生活,种两亩薄田,打一打散工,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只是少一些城市的气息,少一些繁华。而共同出现在乡镇客运站和长途客运站,要么是疲惫的落魄者,要么是向远方不断进发的理想者。他不停转辗乡镇与大城市之间,他在这两个节点辗转,苦于理想与现实,频繁地转换,把辛劳劳作的收入献给了公路事业。当年的我就是这样,灰头灰脸地从外地回来,然后又灰头灰脸地坐上村镇公共汽车,再转乘长途汽车出外,一年中总有几次。那些目光总是注视前方的胜利者,他们光鲜地出发,回来,不停搬运财富,家人,最后是房子。最终有一天在大城市里落脚,但还是要回来的,他的根,他的祖坟在这里,只是一年回一次,故乡成了异乡,转辗于长途汽车站和村镇汽车站之间。他们都说,回一次怕一次,但还必须回。至于怕什么?各有不同,他们也很清楚各自的怕,只是难于言说。说出来,或许你不会相信,但真实存在,像穷人和富人各不理解各自的痛。说出来大家只是笑一笑而已。

“客运站是没具体意义的重复和开始……”许多人都是这样说,但脚步却不停地奔走,把许多悲欢留在路上。

现在的时势也变了,坐长途汽车的人少了一点,开车回来的人多了,一些从外面回来的人,都怕别人问,你开什么车回来?坐着大巴回来的人,黄昏时落到长途汽车站。夕阳掉进地平线下,他茫然四顾,幸好没有遇到一个熟人。遇到的熟人,都是从外地回来,心照不宣地笑一笑。

车站里各种乡下方言糅杂在一起打架,机动车轰鸣声,拉客仔,买卖的争吵声此起彼伏,车站的灰尘在拉杆旅行箱上旅行。他看了看周围,熟悉又陌生,幸好没有一个熟人走过来。拉客仔走上前问,去哪?石角,还是长山?他不理睬拉客仔的搭讪,不理睬是最好的理睬,一旦理睬将是不停的纠缠。走出车站,一条大道接纳了他和远方回来的小车。在车流人群中,他们都是已经没有多少的分别,各自的身份隐在身下,只有回到熟悉的陌生人的身边,被亲人或朋友或村人一些目光过滤一遍又一遍,他们分出其中的异同,归类。是事业成功者或是失意者。社会就是那么现实,即使是亲人他们也会把你分类,暗底贴上标签。你的敏感是不可避免的,你的情绪伸出探测的触角,像小小尖尖的避雷针,承受着小城乌云密布的目光。雾霾,很多老人认为被远方者带来。你像潜伏在泥沙俱下小河流的鱼,别人不问你不会说,即使问了,也小心翼翼地说,避重就轻,对一些事物保持若即若离的身份,隐瞒着羞怯和胆怯。“不要去问一个远方回来的人乘坐什么车回来”。长途汽车站依然人来人往,有上有下。有人低调地上车离去,有人低调地回来。

在长途汽车站与村镇客运站的中间路线是火车小站。火车小站的历史更悠远了,有前苏联式的小房子,懒庸的青瓦砖老房子停止了生长。过路的客车很少,而且很多时候是晚点,等车的人总不在此夜。小城的人不大喜欢坐火车,它没有汽车坐乘方便,只有去更遥远地方的人,例如去北方,去超过广东的范围,他们才会选择坐火车。更多时候是路过的客运,铁轨像拉链撕开一个人的伤口,在雨水里闪闪发光。

在小城里坐车,许多人不需要也不喜欢到车站里乘坐。客运站只是汽车们晚上栖息,或供车主人探讨利益分配争吵的地方。坐车人在各个班车路过的路口,挥手即停即走,说出你的目的地,就会带你到想去的目的地或离它最近的地方。如果你迟了一点,那站在路上要等下一班车,有一种深深被人遗废感。有时候等车很长时间,你会百无聊赖地观察这个小城,他们就像客运站那么喧闹,进进出出。站在马路边,看着风卷起几片闪光的落叶,你会找到本地阳光的特色,猛烈,恣意。

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林××,女,67岁,身高一米五五左右,神志有时不清,穿灰的确良中式罩衫,黑裤子,灯 芯绒圆口布鞋,耳聋,牙齿已全部脱落,长山口音,带一根木质拐杖,于二月三日出走至今未归。有知情者请与长山镇蛇仔路村林××联系,定有重谢。联系电话:×××。××××年×月×日”。类似这样内容的寻人启事,在大街小巷里,一扇老墙上或一柱电线杆上,又或汽车站进出口某个角落里。它们夹在医治性病等小广告之间,有些局促。这些黑白分明的文字,配有照片总会和你不期而遇。寻人启事有年老的老人的走失,有小孩的丢失,字里透着悲伤和焦急,有着期待。“清儿,你在哪里……”这是某人找某人。或某人突然从家人或恋人的身边突然消失而张贴的寻人启事。寻人启事中有无故消失,也有有原因的消失,一张覆盖着另一张,层层叠叠,风吹雨打,但依然醒目地张贴在那里。路人匆匆地掠过。这个小城市,这个人世间有那么多人消失?小城是中转站,回来或离去的人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寻人是最好的地方了。

在这杂乱的街市里,纵横的城中村里,仿佛隐身着许多失踪的人。被逼或自愿,他们来到这里隐身都是来自某种目的,来自自己内心深层隐秘的东西。他们或者为了逃避什么,逃避仇杀?逃避病毒般情爱,隐身于千万人街市中默默生活。或许早上,他们匆忙上班中会匆匆用目光掠过一张张平白或感人的寻人启事,其中有自己,他会沉默不动声色,隐着眼泪继续地上班生活。而另外一些的她滴下一滴滴眼泪,回到亲人的身边。而一些人还是永远地消失了。

许多人像一滴水蒸发消失于这座小小的城市群落。那些寻人启事依然在各个地方辗转,张贴,风吹雨打,苍白,被风吹下,被另一张新寻人启事覆盖。寻人启事的消失,伤心地消失,如同人的消失。每张寻人启事背后都会有不一样的故事,别人所不能猜想的故事,但可以想象的故事。有些人是被迫失踪,而一些人是自愿失踪,怀揣着自己隐秘的心失踪。每一张这样的寻人启事,都可以延伸出无数令人唏嘘的故事,而故事的结果和过程,是由阅读寻人启事的人展开想象。我站在寻人启事下,想象着那些故事,轰轰烈烈情人故事,或仇杀,或拐卖逃难,又或不甘于平平淡淡柴米油盐逃离生话的故事。

总会有一些人失踪,总会有些人会回来。离去又回来,回来又离去。我想,最伤心莫过于一个人永远地失踪。没有人知道他的最终的命运,没有知道他的下落,就像一滴水般蒸发掉。如老一辈人所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一张寻人启事从开始铺天盖地地张贴开,但没有结束,只有零星几张。被寻的人或者已不在人世,沉尸在大海或荒山野岭,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又或者他只是想生活在某角落,永远不想让熟人知道,打扰生活。一个人决意要失踪,在一个纵横交错的城市,是很容易的。只有一张张寻人启事,重复着希望,又重复着失望。希望和失望互相煎熬着。

在这座小城市里,我匆匆地掠过那些人群的面容。猜想,有多少人被寻找的?他们是隐身于生活中的人,背后隐着无数的故事?他们或不堪自己原来的生活,或不愿纠缠过去的人和事,而选择隐身失踪。有时,我被生活所困扰,也想玩一下失踪,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但心中有不舍,有不忍而不能成行。而那些成行的人又该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他们隐身于自己的生活中,又给那些寻人启事背后那双眼睛多少无尽的失望和痛苦?他们是自己的失踪者。而大地的失踪者,终回大地,他们的灵魂已回家,而自己选择失踪者,他们还在漂泊在路上。

新闻推荐

秋,是欢喜的

温晓明出租屋的后巷,宁静祥和。牵着小儿在雨后留下的浅水洼里踩上几脚,他乐得像一叶轻舟。靠民宅围墙边有个摄像头...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