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林墉:回到画室,就是战斗
云山悦我(国画)□林墉
在广东美术馆画展现场,林墉与老艺术家们聚谈
制图/何晓晨
□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实习生 袁梦菲
4月25日,“林墉:似山还似非山”在广东美术馆展出,受到广东美术界及观众的广泛关注。林墉上一次在广东美术馆举办大型个展,已经是15年前。
本次展览将展出林墉近三年来创作的山水画作品40余件。分为“云山悦我”、“很古很久”、“不问岁月”三个板块,“云山悦我”板块的作品进一步展现了林墉不羁、恣意的“狂”,笔墨的飞动,山石的扭动,云水的扯动,黑白的律动,构成了画面的“势”与“力”。“很古很久”板块所突出表现的是林墉绘画美学的另一个面向,即“团块”与“凝重”。而“不问岁月”这一板块,山间荒野,杂树乱花,古藤刺竹,老梅残荷,还有那山岚野烟,苍云凉月,霜风冷露,每个画面都是一种历经岁月的生命自在状态。
A一辈子到现在都没想到“创新”
羊城晚报:您上一次展览是十多年前,这一次做展览的契机是什么?
林墉:2003年那次展览前,我大病一场,所以我就想,自我的革新就到此为止。后来一段时间里,画了不少四尺的纸,画了五六年,发现自己的心态没摆平,依然有一点野心。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自己要画更大的画,满足自己的一点欲望,这就构成了我这十多年来的新想法。有时候一些想法的来头不一定是很大的,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突然的动力。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一点力气,就要赶快用剩下的力量做这件事情。所以我一口气画了这么多张四尺的纸,其中最大的有十张连屏的,也不多,画了一两次,因为我画室的位置大概只能放下5张。这一口气就持续了好几年。最后就拿出来大概70多张画,形成了这一次展览。我没有力气画人物画了,所以我就画花鸟、山水,花鸟我很早就开始画,但是这一次我重点画的是山水。山水是我最后才决定画的,因为我认为它的难度最大。
羊城晚报:为什么说山水画难度最大?
林墉:画人物画的比例基本上是原大的,人多大我们就画多大,但是山水原本是很大的,可以把它画成很小的,也可以画成很大的,这个大小很难说,有不同的尺寸。我画人物画大概有50年了,所以我觉得也应该换一换味道了,这一次展览也就是这么来的。我这个人的特点就是不会变来变去,有了一个想法我就会用很长时间把它做好,比如人物画我一画就是50年。对于山水,我自己也有一个想法,虽然画的都是山水,但我不按照别人那样来画,我是把山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画。
羊城晚报:为什么过了七十岁开始画山水?
林墉:40年前我就想画山水。其实我很羡慕黄宾虹,目前为止,在我心目中黄宾虹的画没有缺点。我愿意再花一点时间认真学一点东西。我觉得,有些事情与其空想,倒不如实实在在来做。我这个人一辈子,画画这个事情是要实实在在的,要一笔一笔来画,而且要允许自己经常画坏、画错,这样才可能通过好多的倒退,得到一点点的往前。
羊城晚报:您有考虑过效仿齐白石那样“衰年变法”吗?
林墉:重复别人也没意思,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有些人满足于“创新”,我一辈子到现在都还没想到“创新”,我一直都在“磨”。画画这件事情,不仅要“磨”,而且有时要换转过来磨一磨,我画画就像天天在磨刀。为什么用“磨刀”这个词?磨刀这件事情并不是很好玩的,很可能磨出血,而且会磨出很多不吉利的东西。但是,做人要有这种勇气,我就是一辈子都在磨,咬牙切齿。没有这样“磨”的过程,你就是在空口说大话。
羊城晚报:这批新画都是大幅的山水,大幅的山水是否会消耗更多的精力?
林墉:是的。这个事情你没去做过你就不知道,画一张大画和画一张小画相比,这是两码事,(画大画)你要从头站到尾,手要这样举着,这个日子很难过,你的力气要天天这样顶住。当然这种事情也没什么了不起,正常我们就是要这样工作,我也习惯于这样做。拿着毛笔很轻的,但是拿起一幅画,分量就很重,压力很大。
B画画是一个人的事
羊城晚报:压力从哪里来?
林墉:压力是自己去寻找的。这个事情说起来好像很轻松,但是其实很辛苦,没人来表扬你,全靠自己。但这把刀能磨成什么样子也很难说,即使天天磨,最后这把刀磨得不顺,一把好刀被磨得不像样。回过头来看,每个人一辈子都有一个越来越精的利器,这并不一定很伟大,但是还得天天做,天天磨,几十年后可能也没什么了不起。大家都在磨。有些人磨到最后都白磨了,都浪费掉了。
咱们画画这件事情就是画画,赶快画,画好一点。画好一点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仅要一笔一笔地画,还要画得好,这不是开玩笑的。我现在已经是快80岁的人了,希望大家明白一点,时间不多了,40岁是最佳状态,如果错过了,还可以补救的话就赶快补救,再给你一二十年,赶快把它做好,到了80岁以后就有口没气了。
羊城晚报:黄宾虹病后有过艺术风格上的改变,您是否会因为病了以后,对山水画有新的理解?
林墉:一个人永远健康,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每个人的毅力有多少,这都得靠你自己来“磨刀”。身边最好有一群人互相支持、关怀。在美术学院,有些老师、前辈、同学,他们一直都没有退,我眼看着这些老前辈,大家互相帮忙、互相支持。他们天天都在忙着画画,但是画也不一定都是好的。有些人一辈子都没画好,画到最后倒下去了,画到倒下去了才能有个结论。等到人走了十年八年以后,这些事情慢慢沉下去,才知道具体的结果。我已经在美院待了几十年,剩下有多少天很难说,但是总希望最后有一个稍微(好的)结论。
羊城晚报:您会在乎别人对您做出的结论吗?
林墉:按照我的体会,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他们旺盛的时代,但最后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好的)状态,晚年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完善的结论。所以你自己从那个角度来说,不要想象结论都是很完善的。不一定的。因为每个人的健康状态、生活状态等很多因素不一样。所以有的时候留点余地总是好的。
羊城晚报:在今天,开幕式和研讨会俨然成为一个展览的“标配”,而您这次的展览既没有开幕式,也没有研讨会。
林墉:我从来不喜欢开会这些,尤其是开幕式这个东西。我不看重这个问题,我希望很实在地说几句话。你看看我画的这些画,你有结论,说几句话,那好过讨论。因为我已经画出来了,我都画完了你才来跟我讨论,根本没得讨论,我都画完了都摆在这里了,你怎么和我讨论?另外,画画这个事情,我都画完了你不能研究。因为画的很完善,我觉得可以了,我才拿出来。等到最后你才走过来说来研究,有什么好研究?所以有时候画画这件事是由自己一个人把它从头画到底,如此而已。
C“我感觉已经体力不支了”
羊城晚报:但可能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样看得清楚,这么平常心。可能有些人会特别在乎,会高估自己。
林墉:是的。所以人要不傻,人要行得直、走得正。人家最后会给你下结论,不要忙、别着急,可能有些人根本没想到给你下结论,都会有的。因为你的分量还没达到人家要算一算。你根本就没分量,也有这个可能性。
羊城晚报:如果有人批评您这次展出的作品,您怎么看?
林墉:这个经常有啊,不奇怪,是正常的。我现在画的画,不是说一画就好得很,但有不少人一说起我的画就很高兴,我心里知道也有人不高兴,我心里不怕这个,如果我真的画得没原来那么好,那我就下一次再画,有了技术我就可以画好一点。我也不保证我一画就能变好,因为身体的体力没有以前好,很可能一画比原来更坏。但我心里不想画坏,希望越画越好,人家都来表扬我,我就很高兴。
羊城晚报:您有感受过孤独吗?
林墉:因为我有体会,我才会说出这些话。我眼看着有些同学,他们很自然地走着走着,就消失了,有些人退出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一辈子留下来的不多。有些人身体(不太)健康,他们就自己先退下去了;还有好多人走着走着,就淹没掉了,每个人都想要一个很大的位置,越走越宽,越走越大。所以要咬牙切齿,这样可能吃一点苦,做一点有意思的事情,那都很了不起。
羊城晚报:您现在还有坚持去爬山吗?
林墉: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坐着车上白云山。我在白云山是休息,是预备,回到现在画室这个位置,是战斗。我在白云山是愉快的,坐在画室,你们走了之后我就要工作,天天如此。
羊城晚报:您在白云山是在预备什么?
林墉:有些人一下子退出来了,离开了这场战斗,但是有些人战斗一次,之后也就退出去休息。我的状态目前还是天天在“磨刀”,在舞刀,我这样磨究竟有多大的分量呢?可能在一定时间后我就会退下去,目前好像还可以,但是我自己也有感觉,我该休息了。我一直没休息过,最近突然感觉自己没力气了。
羊城晚报:休息一下可以恢复力气?
林墉:那也很难说,可能过一段时间会恢复得好点。最近这三四年,我搬出了这么多画,画这些画本身压力很大,自我感觉年龄、健康状态……总的来说,就是没力气了。
羊城晚报:身体的状况会对您的画画产生什么影响?
林墉:就是差了,控制得不好。我感觉我是老了,一个人战斗50年也就差不多了。我现在七十多岁了,我感觉已经体力不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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