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2)

宝安日报 2021-03-25 05:18

空中来回晃荡,像一枚钟摆。她应该已经睡着了。郭驰收回目光——这么不雅的睡姿,他看上一眼就够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么一个清纯可人的女孩会变成现在这个丑陋平庸的女人。

二十年前的正月初六,郭驰和阿曼在从应山开往广东的长途班车上相遇。那是一辆上了年头的老式客车,车里坐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挤上车的郭驰被安排在车厢过道最里面的一张马扎上。阿曼和另外两个小姐妹坐在同一排,阿曼的座位紧靠过道,郭驰的马扎挨着她的椅背。当然,刚开始他还不知道她叫阿曼。他只知道这个身材苗条的女孩长得好看,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香味。阿曼坐在他的左前方,只要稍稍扭一下头,她那头黑亮的马尾发就能扫到他的鼻尖。从他上车起,阿曼和她的两个伙伴就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言语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打工生活的憧憬和期待。郭驰端坐在马扎上,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同时暗暗翕动鼻翼,捕捉那种青春的气息。从她们的交谈里,郭驰得知阿曼要去的地方是东莞雁田。汽车只要一颠簸,他就紧紧地抓住走道右边的座椅靠背,生怕阿曼的马尾扫到自己的鼻尖——那样或许会干扰她们的谈话。

那张小马扎简直让郭驰吃够了苦头。头几个小时,他还能勉强保持正常的坐姿。到了下午,阿曼和她的同伴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又困又乏的郭驰集中注意力。睡意沉沉袭来,郭驰像一个失控的提线木偶,随着汽车的颠簸,身体不时前倾后仰、左歪右倒,有好几次,他的脑袋还碰上了阿曼的椅背和车厢的后壁。下午五点多钟,汽车停在国道边一家饭馆门口,司机招呼乘客下车吃饭,郭驰的屁股才得到了暂时解放。从路边的招牌来看,班车已经进入咸宁地界。吃完饭,一直到司机大声吆喝着要开车了,郭驰才极不情愿地走上车,在他的小马扎上坐下。

京珠高速那时还没有建成,长途客车一路走的都是107国道。不知道到了晚上几点,车子突然停下来,司机说前面就是省界检查站,交警在查违治超。这辆车属于超载,郭驰和十多个坐马扎的乘客被安排下车步行,过了检查站再到前面上大巴。他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下了车,车外冷风袭人,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好几辆长途大巴都停在路边,从车上下来一些人,又开走。下来的人跟郭驰一样,揣着袖管、缩着脖子,在寒风中沿着107国道急行。天黑路远,郭驰和同车的人走散了。他最后一个上车,司机一看到他就发脾气:“怎么搞的,你是拉屎去了还是生孩子去了?要不是有个女孩子说还有人没上来,我早把车子开走了!”就着车上微弱的灯光,郭驰往车厢深处挤去,他在想是谁告诉司机还有人没上车的。经过阿曼的座位时,他发现阿曼在朝自己笑。

后半夜,正在打盹的郭驰突然感觉被谁拍了几下肩膀。他睁开眼睛,是阿曼。阿曼站在黑暗中,眼睛闪闪发亮。

咱俩换换吧,我想试试坐马扎是啥感觉。

郭驰有些不好意思。阿曼伸手拉了他一下,说,起来吧,让我体验体验。他不好再矜持了,便和阿曼换了位置,一落座,身体舒服多了。他本来打算只坐一会儿,然后再和阿曼换回来。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她的位子上,嘴角挂着涎水,头歪到了阿曼同伴的肩膀上——她们还在睡梦中。此时,天色已经微明。郭驰羞愧得不行,赶紧坐直身子。转身看阿曼,她双手抱腿,头伏在膝盖上,脑后的马尾有些乱了,随着车子行进的节奏一跳,又一跳。他试探着碰了一下她的胳膊。阿曼抬起头,脸庞被衣服的褶皱压出了印子,睡意蒙眬。

不好意思,我睡忘了。咱俩换过来吧。郭驰小声说。

没事,坐马扎其实也没那么难受。阿曼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天色已经大亮,从睡梦中醒过来的乘客开始说话、吃东西。阿曼和她的同伴从放在座位下面的提包里拿出一包饼干、几块面包,分着吃了起来。阿曼咬了一口面包,回头看了眼郭驰,从同伴手里要过饼干盒,递到他的面前。

你也吃一点,别客气。

郭驰脸红了。他伸手从盒子里捏出一块饼干,连连点头说,够了,够了。

多拿点儿,我们还有。反正晚上就到雁田了,争取在车上把零食消灭掉,省得到时拎着包到处跑。阿曼又把饼干盒往郭驰手里塞。另外两个小姐妹在窃窃私语,说着说着,三个人都捂着嘴嗤嗤笑起来。郭驰有些尴尬,只得又拿了几块饼干。饼干吃下肚,口里和胃里都有些发干。阿曼又从提包里拿给他一瓶矿泉水。

我叫阿曼。她俩是我的高中同学,她是朝云,另一个叫美娟。你呢?

郭驰,奔驰的驰,是个退伍兵。

阿曼告诉郭驰,到雁田后,她要去一家塑胶厂做QC,她表哥在这间工厂当主管。朝云和美娟的情况,也和阿曼差不多,都有亲戚或者朋友介绍进厂。他们之间的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郭驰并不擅长和女孩子交流,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被动地回答她们提出的七七八八的问题。三个女孩当中,朝云表现得最活跃。她冷不丁地问郭驰:“你有女朋友没?”

还没有,找女朋友还早。郭驰的脸又红了。

不早了。我堂姐说,雁田那边的电子厂有很多漂亮女生。你个子高,又这么帅,要是进了电子厂,一定会有大把美女围着转,到时准保让你挑花眼。

郭驰不知道怎么接话,脸红得更厉害。三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又咯咯笑了起来。好在阿曼为郭驰解了围:“咱们还是别仗着人多欺负人家了。我带了瓜子,你们谁要嗑?”

有人聊天,时间过得快了许多,连小马扎似乎也没那么硌屁股。但过了不久,汽车停在了路边。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过了几分钟,又上来叫大家都下车,说是车坏了。一个司机钻到车下,另一个帮着递扳手钳子,鼓捣了一两个小时,车子才重新发动起来。

这次抛锚,似乎只是这辆大巴多舛命运的序曲。还没过一个小时,它又停在路边不动了。还好,前面不远有一家修车铺。司机去叫了修理工过来,又是一两个小时过去了,车子才发出低沉的马达声,像是乡下老牛喑哑无力的哞叫。大家都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对。果不其然,刚开出一段路,它又趴窝了。乘客们又下了车,焦躁不安,抱怨声四起。路边村庄里传出一阵鞭炮声,但却没有一个人从里面听出喜庆。

终于又上车了,但是大家都高兴不起来,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重。阿曼说,班车还在岳阳,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到不了雁田。但愿明天能到,那样的话,她还能赶上她表哥厂里的见工时间。如果到不了,就只能和大家一样,挨着工业区去找厂。她身上没带多少钱,要是在路上捱的时间太长,连吃饭都成问题。朝云和美娟也表达了和阿曼同样的担心。郭驰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们,憋了半天才说:“别怕,还有我呢。我身上有钱。”阿曼她们看着郭驰,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巴一路修修补补、走走停停,第三天下午才到湖南株洲。在车上熬了几天,很多人都快熬馊了,大家疲态尽显,车厢里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很少再有人说话。阿曼情绪消沉,脸色憔悴,马尾凌乱,她身上那种让郭驰闻不够的香味儿也消失了。倒是郭驰,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频繁的停车让屁股得到了休息、不时还能和阿曼她们说说话聊聊天,坐在小马扎上倒不像第一天那样难受。想起一到深圳他们就要分别,他甚至希望和阿曼共处的时间能更长一些——反正,阿曼已经错过了她表哥厂里的见工时间。

车速又慢了下来。很多人心里一紧,以为汽车又出了毛病。但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对。车门被谁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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