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风物总关情

□郭和乐

去年年底，我的表舅黄先生偕家眷从香港回乡探亲拜祖，当天中午家乡的亲人设宴招待，我作为亲戚也受邀参加宴会。宴会的菜式很普通，其中有几道地方特色小吃——菜头粿、蚝烙、芋泥、粽球等，听说这是黄表舅来之前特意嘱咐准备的。

说起这些小吃，却是我这一代人小时候爱吃的难得的美食。虽然我成长的童年已经温饱无忧了，但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可打打牙祭，吃上其中的一种，而当时享受这些美味小吃时的味觉记忆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味蕾上。

菜头粿是本地再普通不过的小吃。在还没到吃午饭或晚饭时间之前，能尝上一两块菜头粿对于我们这些农村小孩来说，是多么美妙的事啊。犹记得那时我住家乡郭陇，迈出家门，就看见池塘边大树下有人设摊起灶在煎菜头粿卖。望着热气腾腾的平底锅上油煎着的菜头粿变得金黄酥脆、香味四溢，我就禁不住垂涎欲滴了，回头向大人要了一毛钱买上两块解解馋。卖菜头粿的人把两块煎好的菜头粿放到笋壳上，淋上一点辣椒酱，我接过去就站在一旁美美地吃起来，感觉人生的幸福莫过于此。

比菜头粿更美味好吃的是蚝烙。较之价廉的菜头粿，蚝烙的价格较贵，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普通人家并不经常能吃到，在我的记忆中是可望不可求的美食。只有远在广州的大姨来郭陇看我们时，妈妈才会递给我两块钱，叫我到村里旭伯的蚝烙店，煎了一大盘来招待大姨，我才有机会一饱口福。在店里等待的时候，我目睹了煎蚝烙的全过程。只见旭伯舀了几勺薯粉倒进陶罐，加入一瓢水，用木棒快速地搅拌均匀，然后将粉水均匀地倒在油已烧开的平底锅上，在上面撒下葱花，煎成约有一厘米厚的圆饼形；等到粉水刚熟成形的时候，他立即把鸡蛋破开去壳均匀淋上，再将筛网上洗净沥干的蚝仔放上去，撒上食盐和味精，用两把锅铲熟练地将之压平，稍微煎了一下，用锅铲切成四角，并不时从平底锅的四边加淋猪油，翻过来继续煎至两面皆金黄香脆，里层不失嫩滑可口，一道类似披萨又胜披萨的潮汕特色小吃——蚝烙就煎成了。蚝烙煎成之后，旭伯在上面撒上胡椒粉，配了一小撮芫荽。拿回家后，大人倒了一小碗鱼露，我们吃的时候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蚝烙蘸了一丁点鱼露放到嘴里。那种舌尖上的享受简直难以言表，真教人心生“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生潮人家”的想法。记得当时大姨吃了之后啧啧称赞：“好吃，真好吃！卿（妈妈名字中有一“卿”字）啊，以后我来郭陇的时候，你就去买这一家的蚝烙给我吃！”从此以后的二十几年间，大姨每年来我家的时候，我们都会跟她吃上一顿美味的蚝烙。直到后来她随儿子远赴澳洲定居，由于年事已高，虽交通发达也不堪长途跋涉，老姐妹俩天各一方，只能通过视频聊天来互诉衷肠了。有时，她和我妈妈说着说着，还会问上一句：“郭陇的那一家煎蚝烙的还在吗？我很怀念在你家吃蚝烙的时光呢！”

金瓜芋泥是我小时候爱吃的一道甜品美食。制作的时候，取香糯且粉的芋头，蒸熟后，加入大量熟猪油、白砂糖，趁热反复铲压至烂，直到稠顺滑柔绵实、无渣粒无根须为止。它闻起来很甜，带有猪油特有的香味，芋味也十分浓烈。最后以朥纱包着制好的芋泥，放进挖空瓜瓤的金黄小南瓜中，蒸熟，美其名曰“金瓜芋泥”。因加了大量猪油，芋泥恒热的时间很长，吃起来感觉很爽。因为我很喜欢吃，逢年过节拜祭祖先的时候，妈妈经常买来做供品，向祖先“伏惟尚飨”之后，嗜好甜品的我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还出一种名贵的特产——银鱼。

郭陇这个潮安庵埠的大型古村落，四面环溪，西北竹筒溪通梅林湖，村内小溪交错，是潮汕平原上的鱼米之乡。近年来崛起的歌坛新秀、80后歌手元朝就出生在郭陇村，他为家乡创作并演唱了一首歌曲《汾阳世家·凤廓之乡》，歌词中唱道：“桑浦山脚下，梅林湖畔边，这里是生我的地方，这里是我的家……山清水秀，鱼米之乡……”在这样的鱼米之乡，靠水吃水，郭陇村自古以来捕鱼业发达，从一首形象概括郭陇各个角落从事农工副业情况的民谣可以看出：“宫前一枝竹（牧鹅鸭群），北厝脚底踢（摸鱼虾时蹬脚跟），后溪收田粟（种植水稻），新乡手曲曲（捕捉溪鱼虾时的手势），下田手尾"黑"（潮州土话，抛的意思。抛撒网捕鱼），沟口水底"激"（潮州土话，溺水的意思。浸溺在水底割水藻养池鱼），河墘脚底"肉"（潮州土话，踩踏的意思。制砖瓦时用脚底踏土操作），中巷一支笔（多读书人）。”郭陇村八个角落，从事渔业的占了一半。由于郭陇村就在梅林湖畔，梅林湖水深且澄碧，湖中盛产银鱼和凤尾鱼，在捕捞名贵经济鱼类方面我们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尤其是银鱼，这种珍稀的名贵鱼类适合生存在水质好的梅林湖，我小时候见过。每年大人总会到沟头北厝（郭陇村的一个角落）一户捕鱼人家购买几斤，价格昂贵，好像当时一斤近百元，是外公托我们买的，准备馈赠回国探亲的叔祖。银鱼体形细长似针，呈半透明，色泽如银，营养丰富，具有高蛋白、低脂肪之特点，堪称美味。据说，这种细小如针的银鱼，是渔人泛舟梅林湖撒一种网眼很细的渔网捕到的，捕到后要晒成鱼干。我捏一条晒干的银鱼放到嘴里尝尝，味道的确鲜美无比。如果要给小孩增加营养，用银鱼煮粥当属首选。遗憾的是，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本地食品工业的发展，梅林湖的水体受到污染，湖中的银鱼已经绝种了。

那天在黄表舅的接风宴上，吃到这些家乡特色小吃，我童年的记忆闸门一下子就被拉开，藏在心灵深处的味觉记忆又苏醒了，于是想起了上述有关家乡美食的种种。

黄表舅作为香港潮商中之佼佼者，他有条件常吃山珍海味，平日里却自奉俭朴，粗茶淡饭，把更多的财富捐献家乡，为报效桑梓而乐善好施、一掷千金。他唯一不能忘情的是家乡那些菜头粿、蚝烙、芋泥之类的小吃，因为这些美食曾经滋养了他童年的身体，留下人生中美好的味觉记忆。在他的印象中，我们家乡的土特产是如此好吃，如此美味。就像他的夫人说的：“我记得小时候吃过的蚝烙，数金砂南门外（位于彩塘镇金一村）的那一家最好吃！”

临走前，家乡的亲人把几袋子土特产送上汽车的后备箱，有东凤下张的芡实、江东的菜脯、金石潘厝的桂圆、地都陇上的番薯等等。我想，他带走不仅仅是这些土特产，带走的还有一段割舍不断的浓浓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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