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东西话地名 潮州地名的语言特色
吴构松
不久前到澄海访友，猛然发现澄海隆都和东里相邻两镇有四个村地名特别有意思：上西、下西、上北、下北——全部由方位语素构成。
汉语地名中方位语素的运用，是地理空间元素在地名内涵中的呈现手段。含方位语素的地名，以某一视点(站位)的方向或特定区域内的方位命制。地名在“东、西、南、北、中、上、下、前、后、内、外、边”等字的使用上，全国各地情形相似。但在潮汕地区，表示方位的字有自己的特点，还有一些地名用字也较特别，倒是值得聊一聊。
潮汕地区含方位语素的地名常成对、成组出现，在地域管理单位析分时常产生多层方位语素套叠。上西、下西，就是隆都西灵乡划分为两部分形成的，“西”代表西灵乡,上西是北部的大巷、冠美、田边、夏厝等自然村的合称，下西是南部龙潭、西洋、下南溪、石头坑等自然村的合称。
此外，潮汕地名中有一些在普通话不用或少用的方位语素，体现了潮州方言特色。依据命名者的站位，近处叫“头”，远处称“尾”：坝头、坝尾、埔尾、溪尾。位于高处的可叫“上”，也可叫“顶”：江东镇有顶厝洲，磷溪镇有顶溪仔，锡场镇军埔村北边不远处的新亨镇有个村同名，当地人就称它作顶军埔。钱东镇的上浮山，当地人口语常呼“顶浮山”。“口”，可指出入之所时是普通名词性语素，如潮州的溪口。也可作方位语素，“外面”之意。汕头溪南有内厝村，还有一个口厝村，“口”与“内”完全对举。
在潮州地名中，表示“边”这个方位还有一个写作“墘”的闽方言字。如饶平、榕城各有一个“港墘”，称“溪墘”的村和围、路、街、寮，汕头、潮州、揭阳都有。表示“边”的方位还有一个“畔”字。如澄海凤翔洲畔、东里镇南畔洲、高堂镇塘畔，浮洋镇黄伞畔、粦畔。这个“畔”字潮州话读音puang3,作地名训读为boin5。boin5的本字极少用，有说是“牉”，有说是“爿”。
从这些例子中显而易见，潮州地名与潮州方言间天然地存在密切关系。从地名的形成来看，许多地名是用方言命制的，是方言的作品，方言是地名的属性。从方言的发展、流变看，地名是方言信息的载体，是往昔语言的活标本、语言研究的宝贵材料；把握方言的特点和规律，有助于探求地名的内涵，两者的研究相得益彰。
我们看看很常见的“厝”字。“厝”可指房子、家，如建房子叫做“起厝”，回家叫做“转来厝”（转念当2，返回之意）。由这两个义项引申出“村落”的义项，并用来命制地名。意溪镇有个书厝楼，村民不姓书，“书厝”相当于书屋。磷溪镇顶厝洲，意指村在高处。黄冈镇有个新厝村，原是1962年从新和大队划出成立的新厝大队，“新”字取意新的管理单位。最常见的是在“厝”前加个表示姓氏的字，如张厝、陈厝。这是整个闽方言区的共同做法，覆盖了浙江、福建、台湾、粤东、海南和东南亚一些地区。在这些地区，你见到姓氏加“厝”的地名，基本可以确定，此地与闽方言区的人有关。
说到姓氏带“厝”字的地名，又要回头再讲讲上文那个“畔”字。在“南畔洲”等地名中，“畔”是方位语素，但是，在另一些地名中，“畔”已不表示方位。榕城、揭东东部和潮安西部，以“畔”命名的聚落有十多个，蔚为大观：孙畔、林畔、许畔、刘畔、程畔、吕畔、肖畔、沈畔、李畔、柯畔、郭畔埔，这些地名以姓氏打头带“畔”字，仿照“张厝”“陈厝”的格式，传达了居民的血统信息。从语言上看，是赋予了“畔”字“村落”的引申意义和用法。
在潮汕地区，含义独特的地名用字还有不少。在以前推文中，从地形环境、产业经营、居住条件、工程设施等角度谈地名内涵，先后提到“澳、港、圩、围、寮、陂、埭”等意涵独特的字眼。限于篇幅，还有几个字未及细说，在此补上。
先看看几个反映地形地貌的字。
“洋”字的古义之一是广大，《诗经》中“牧野洋洋”。这个古义留在潮州话中：田园叫作“洋中”，平原叫作“平洋”。用“洋”作地名表示大片平地：汕头有牛田洋、南葛洋，潮安有浮洋，饶平有洋东。外地人误会这些地方是海，说“潮汕一大怪，洋在内，海在外”。
“埕”，林伦伦教授认为，其本字是“庭”，指四合院中的露天庭院，潮州人引申为庭院、广场、空旷平地，如称晒谷场为“粟埕”，晒盐场为“盐埕”。浮洋的仙庭村，也叫山埕。以“埕”为地名的还有潮阳的古埕，惠来的新厝埕，饶平的大埕、高埕、东埕，南澳的前埔埕等。
“坝”，常常指沙滩，即“溪沙坝”。如普宁的三溪坝，潮阳的大溪坝，澄海的坝头、大坝。
“墩”，指又高又大的土堆，如汕头的东墩、北墩、南墩，饶平联饶的胶墩，惠来葵潭的涂墙墩，揭西河婆的宫墩，澄海莲华的上墩等。
“岽”指山脊，凤凰镇的乌岽山、伯益公岽、揭西河婆附近的老虎岽，五云镇有个岽坑村。“岽”字也是客家民系的俗语。
“塭”，潮音ung213，指受海潮浸渍的田园，多在滨海地区，如湘桥意溪东洋塭，澄海的东塭、老田塭、公塭等。
最后聊聊“埠”字。这是通用地名字，指船只停靠的码头，叫做“埠头”。这些地方又常发展成集市贸易之所，所以又有“商埠”之说。汕头原来就叫汕头埠，饶平有浮山埠，潮安有庵埠，潮阳有关埠。“埠”古代写作“步”。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赣水》：“又东北迳王步，步侧有城，云是孙奋为齐王镇此城之渚。今谓之王步，盖齐王之渚步也。”在潮汕地区，“埠”写作“步”的例子不多见，恰好饶平黄冈有一个：上林村，靠河聚居，位处交通要冲，当地人称为“步上”。
蕴含特殊字义、用法的这些地名用字，是潮州地名风貌的一个侧面，是潮州方言研究的弥足珍贵的材料。“墘”“厝”等典型的地名用字，还可以用来作为区别其他方言的地名特征。
方言在语音方面的特点，也能对地名风貌产生影响，容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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