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家乡梅园

汕头日报 2020-11-15 00:50

从前,住在潮州府城里的文人墨客是很喜欢到我的家乡官塘闲游的。一则交通便捷,二来风景殊胜,特别是梅开时节,漫山遍野,一片雪白,惊艳了时光。

有诗为证。清末爱国诗人丘逢甲曾舟过北溪河,为眼前风物所陶醉,诗情大发,吟下《小春泛舟北溪》:“东风双桨打水忙,漠漠墟烟送夕阳。满载寒香北溪舫,梅花万树进官塘。”这情景,只需闭眼一想,便醉了。

只是,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当年美景,早已不再。唯一的印记,大约就是梅花村了。虽然有名无实,却也勉强留住些许久远的记忆。

其实,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村还有一大片梅林。据说,这片梅林,还是远近乡里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首选角落。可以想见,每个有月亮的夜晚,男男女女,纷纷挤来这里“浮景”。他们或一前一后,缓缓而行;或倚着梅树,四眼相对。此刻,明月在天,梅树作媒,影子为证,空气中流淌着的,全是爱情的因子。

这片梅林,位于北溪河东岸。儿时,冬天的暖阳下,我们站在高高的堤岸上,身后是日夜奔流的河水,河里鱼虾成群,水边荇藻丰茂;脚下是碧绿的溪头潭,宛若一块硕大的玉石,惹人怜爱。紧挨溪头潭的,便是密密匝匝的梅树了。远远望去,白茫茫一大片,像是下雪。这应该是我们对雪的最原初的认知。也有的说像一床大棉被,我觉得这一比喻更贴切。真想纵身一跃,重重摔在“棉被”上,痛痛快快打几个滚。

这些梅树,一部分分至各家各户,我家就分到了5株。每年四五月间,父亲把青梅采摘回来,足足装了两半桶。我家有腌制咸梅的传统,用作蘸酱,或是炎夏里泡酸梅水喝,特别止渴开胃。工艺并不复杂,先晾上三四天,待青梅熟透泛黄,再装罐、撒盐、封盖,候些时日,便大功告成。父亲每年还要给过番的家人捎去两瓶。酸溜溜的梅子,一直担负着传递亲情的重任。

生产队的梅树管理到位,长势更好,很快便到了枝头绿意盎然的时候。这时,梅园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招标会。有承包意向的村民早早就都到齐了,或蹲或站,各怀心事,场面严肃又活泼,整个过程充满仪式感。成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却觉得有趣。等到青梅长到接近玻璃珠子一般大小时,承包户会把自家的梅树围拢起来,搭起寮棚,全天候守着。到了周末,家里的孩子便来接班。这份活儿不单可逃避农活,还能自己侍弄吃的,让同龄人眼红不已。这是梅园最为热闹的时段。不过据我观察,这种夜以继日的严防死守意义并不大。就说我家吧,那几株梅树就在路边,很是惹眼,父亲从不曾扎上篱笆,但被洗劫一空的事从没发生过。

我们这些孩子,最盼望进入青梅的采摘期。等农户采摘后,便可堂而皇之地涌进园中,用眼光把所有枝条抚摸一遍,将躲在密叶下惊魂未定的漏网之梅收归囊中。半天下来,眼明手快者,会有三两斤的收成。沉沉的青梅,转眼化作薄薄的纸币。我们这一代人,零花钱什么的,想都别想。好在一年一度青梅熟,开了一条小小“财路”。也有个别取巧者,操起竹竿,“有梅无梅打三杆”。一经同伴发现,马上会受到极其愤怒的呵责。小孩子是最遵守规则的。

青梅采摘完后,梅园陷入短暂的沉寂。随着蝉们的大规模进驻,绿油油的梅林又活力四射。蝉是一种智商极其有限的昆虫,一心想着跟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那不知疲倦的啼声,把我们全部的斗志都激发出来。我们纷纷手持竹竿,循着尖厉的声音,把一只只洋洋得意的鸣蝉死死黏住。蝉是夏日的歌者,既可把玩,又能满足口腹之欲,真应该感谢梅园这另一方式的馈赠。

儿时的我们,还在梅园里捡蝉蜕、掏鸟窝、捅蜂窝、捉迷藏……我们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这一片茂密的梅林里,无忧无虑的童年世界,留下了无尽的美好回忆。

上世纪90年代,村里把整片梅林收回,转手承包出去。仿佛一夜之间,那些传递给小孩子无数快乐,也见证了年轻人甜蜜爱情的梅树,便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白色大棚。

一晃多年,我原以为,那掩埋着我们无数欢乐的梅园,早已淡出村里人的视野,变得越来越虚无缥缈了。不想,不久前,和几个朋友闲聊,不经意间,有人提及近几年巷头桥下建了个鹤塘公园,眼下越来越完善,早已成为潮州的网红打卡地,假若溪头潭边的梅林还在,冬日一到,堤里堤外,两处景致,遥相呼应,那才完美哩!

其他人均深以为然,但这大约也只能使彼此的心头涌起更加无法说清的感慨罢了。(题图:刘小萱)

新闻推荐

坦地变仓库 西堤路栈房史话

西堤路与德里街交界新修复的骑楼■许壁锋文图1948年的《潮州乡讯》刊登了罗铭的画作《汕头西堤码头一角》(见...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