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2)
他说,今天你休息,咱俩一起吃个饭吧?
她说,我有事。
他说,现在我在你家楼下。
她说,我在外面办事。
他说,别装好吧,我知道你在家。
她说,今天例假来了。
其实没来例假,她撒了个谎,没讲实话。她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干咳一声后传来的笑声,似乎夹带尴尬。他说,我也来了大姨妈,这次咱俩纯吃饭。
他们一起去涮火锅。
费嘉俊点了满桌牛肉、羊肉。他说,咱俩多久没见了?她凝视锅底翻腾的红油,没答话。她在想另一件事,考虑要不要告诉费嘉俊,终究还是忍住了。她瞅他吃火锅,辣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呵气,一杯一杯往嘴里灌柠檬水,似行走西部荒漠干渴的旅人。她知道,他作为广东土著,平时不大吃辣,也吃不惯辣,这次吃火锅,完全是为迁就她。她说,你回去不会拉肚子吧?他说,不用。她说,我是问你会不会拉肚子?他说,不用,不用等回去。她不是傻瓜,当然明白他讲冷笑话的目的,是想活跃气氛逗她开心,既然他矮下姿态铺好台阶,她便顺势走下来。
于是,两人言归于好。
方珍拍了火锅锅底照片,又拍了满桌配菜,红的肉、白的山药、绿的皇帝菜。她发了条朋友圈,附了段文字——若生活永远是晴天,多好。但,怎么可能。即便有阴雨,也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
费嘉俊第一个为她点赞,附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方珍回复,确定是晴天,不是晴天霹雳!? 她清楚,他并不懂她话里的话。或许,他也没打算深挖,真正用心去搞懂。
方珍邀请父母来深圳居住,并不顺利。
父亲肯定是同意的,母亲死活不愿意。母亲说,女儿,你一个人在深圳够累了。妈妈老了老了,不能给你添麻烦。方珍说,妈,你和爸来深圳,不是添麻烦,我需要你们,需要你们照顾我。每天清早一醒来,我就想吃你下的面条,放青椒榨菜炒肉丝浇头的面条,到晚上下班一进家门,我就想吃爸爸焖的红烧肉、想喝爸爸打的蛋花汤。
母亲心里明镜似的,丝毫不理会方珍找的借口。母亲说,女儿,你的心意我懂。我在家,有你爸照顾,放一万个心你。
父亲告诉了母亲,她的病情,但点到为止,只讲一半,没有讲病到何种程度。方珍清楚实情,她知道,跟母亲相处的日子所剩无几。父女俩对母亲的说辞也都统一了口径,该吃吃、该喝喝,放松心情,等治疗一结束,病就好了。他们小心翼翼,生怕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方珍莫名伤感时,细算过曾经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从她出生到现在,二十六年,念高中后,她就寄宿了,真正陪伴母亲的日子并不多,也就十五年。她便越发感伤,想陪母亲走完最后一截路,母亲却不愿给她添麻烦。她说,妈,深圳的房子我租好了,房租和押金也缴了。她通过微信特意将布置好的租屋照片发给母亲,甚至拍了房屋租赁合同,一顿好说歹说,终于,母亲松了口。
父亲和母亲来深圳了。
跟做梦似的,方珍感觉自己瞬间变回到童年。清早醒来,她目睹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锅碗瓢盆磕碰的声音响得清亮。母亲烧水给她煮面条,父亲抢母亲手头的活,母亲一百个不乐意,她说,我来深圳干吗的,女儿爱吃我煮的面条,我得亲自下厨。夜里下班回到家,父亲已经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粉蒸肉、红烧肉、小炒肉、蛋花汤……从星期一到星期天,那些菜不带重样。方珍拍了面条和各式菜肴发朋友圈,配文——父母在哪里,家便在哪里,希望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成为永恒。
夜幕下,橘色的灯光烛照他们一家人。方珍夹着菜、扒着米饭,冲母亲笑,又冲父亲笑,她说,不能这样吃了,脸上、腰上又长肉了,再这样下去,吃成个大胖子,我想嫁都嫁不出去。父亲说,有妈妈在,有爸爸在,嫁不出去,我们两个老家伙陪你!
父亲话说得漂亮,但平时父母不这样,他们一唱一和,流露出来的意思,都是要求方珍尽快找个男朋友,结婚成家。方珍不接这类话题,父母也就无法将这类话题引向深入。
日子是甜的。也夹杂着苦。
在家里,方珍瞅着茶几上摆的药瓶、药盒,心脏像被谁狠踢两脚,一阵疼。那些都是母亲吃的药,除了西药,每天还要熬中药。她出门上班后,父亲就把陶罐放炉火上,煨中药,给母亲喝。她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刻意的,避开她不在的时间熬药。晚上,坐餐桌吃饭,坐沙发榻陪父母看电视《甄嬛传》、《伪装者》,她能闻到熬煮中药残留的涩味。
女孩又在方珍朋友圈点了赞。
方珍折回去翻看女孩发布的信息,大概她从国外回来了,晒的尽是在深圳享用美食或泡夜店的照片。方珍发现,女孩朋友圈的图片,几乎都是吃喝玩乐,或是她自己与同性友人的合影。方珍没看到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连个人影子也没看到。
她猜到当中的蹊跷。
他们又去了蓬客酒店。
钟点房,程序几乎跟从前一样。不一样的是,这次时间是夜里。完事后,费嘉俊裹条浴巾去冲凉,方珍穿戴整齐,掀起窗帘边角,目光在黑暗中寻找那截伸向远方的铁轨。除了一团团漆黑,剩下的,仍是一团团漆黑,她没能找到铁轨。她清楚,不管有没有看见,铁轨都在那里。
从酒店出来,方珍说想吃砂锅粥,她和费嘉俊就近去了一家潮州砂锅粥店,店面逼仄,摆五张方桌,显得拥挤。四张台位坐满人,方珍和费嘉俊坐到仅剩的那张台位,靠墙的角落,两人相视而坐。
方珍盯看费嘉俊眉头的黑痣,费嘉俊也望着方珍。他的目光与方珍的目光相遇时,迅速躲开了,像是一只过街鼠遇到陌生人。方珍说,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讲?
费嘉俊眼望另一桌喝啤酒的三个年轻人,伸出双手,捂住脸,用手掌掌心不停搓揉脸颊。他说,最近我去相亲了。
方珍说,有话直说。
费嘉俊默语不言。
方珍说,我们分手吧!你大概也想由我把这句话讲出来。
费嘉俊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相亲见面的那个女孩,是你,喜欢撒哈拉沙漠的你,喜欢聆听驼铃声的你。
方珍说,费嘉俊,拐了这么大一道弯,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
费嘉俊说,明天有空么?想请你到我家坐坐,去我家坐坐吧!
方珍终于等到费嘉俊的邀约,那一刻,她却没有一丝欣喜,反倒觉得不安。她不清楚,正在到来的会是什么。
店主将煮好的砂锅粥端上桌,方珍给母亲打包一碗,两人各怀心思吃粥。方珍想了许多事,关于母亲渐衰的身体,关于费嘉俊到底卖的啥关子,走神,滚粥烫得她把舌头缩回来。他们没滋没味喝完粥,方珍拎起打包盒,她说,三五分钟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半路,方珍收到费嘉俊发来的微信,明天我来接你,上门的礼物,我已备好。她还看到费嘉俊更新了朋友圈,图片是一扇半开的木门,门槛边长满青绿的苔藓,并配文——门已开启,等你归来。考虑两秒,她点了个赞,未留言。
钥匙插入锁孔,方珍推开家门时,父亲和母亲坐沙发榻看电视,她瞟了一眼屏幕,是清宫戏。她发现母亲又瘦了,脸颊凹陷。她将打包的粥盒搁原木纹路茶几上,交代母亲喝粥。父亲说,你妈越活越转了,非要等你回来,说想吃你下的面条。我要帮她弄,她还矫情,不吃。方珍深情地望着父亲,又把目光转向母亲,忍住没让眼泪水流出来。她说,爸,那你把粥喝了,我去给咱妈煮面条。
面条好了,又盖了一枚荷包蛋,方珍将冒热气的瓷碗端母亲面前。母亲说,女儿,妈给你下了一辈子面条,今天也尝尝你的手艺。筷子插入面碗,又说,得到真传了你。方珍说,妈,您还年轻得很,哪是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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