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堂号

□小黑[马来西亚]

父亲的才华是被错过了。

不久前整理书房，发现父亲四十多年前用桃红色的宣纸包了一支可以书写三尺见方的毛笔，不禁想起儿时父亲年底替乡下老乡写堂号的温馨场面。搬家十次，该笔竟然还在，真是奇迹。当然，随着岁月的流逝，物似主人，笔的毫毛也脱落了不少。

手握毛笔，禁不住想起那些陪着父亲捧墨碗写大字的夜晚。用过晚餐，父亲就整理饭桌，铺上带金点的红纸张，开始书写新春对联。一只猫趴在灶台上，眯起眼儿看我们。静谧无声。

父亲十岁丧父，和我亲姑姑在潮州乡下由祖母抚养长大。祖母和我祖父同龄，28岁那一年祖父因病去世。我的祖父是一位邮差，每天赤脚在乡下分派邮件。很不幸，有一天派信件途中，遇上一场大雨，祖父便找个墓地躲雨。回家后，发了一身热，很快就逝世了。我的祖母含辛茹苦将父亲和姑姑带大。不但如此，祖母还让父亲受了教育，小学念到六年级。靠六年级教育给予的力量，他后来成为一位农村书记。书记的工作是复杂的；平时，除了做账，还得帮忙写“批仔”（折成小小片的家书）。

作为农村书记，年底是最忙碌的。我看我父亲除了帮写家书，写对联，还写大字的堂号。我从小跟在父亲背后，因此认识“颍川”就是我们姓陈的本家，“扶风”是马家，“宝树”是谢氏家。父亲因为内向，不善言辞，书法一向很端正，像颜真卿的字体。因为字体严正，所以深得老乡们的喜爱。

如今我也喜爱中国书法，个人因为更喜欢王羲之的清俊飘逸，所以有空爱翻阅集字名帖《圣教序》。喜欢王羲之书法的人很多。稗官野史说，因为唐太宗太喜欢《兰亭序》，原件已经陪同唐太宗进入棺木。尽管如此，唐太宗还算有良心，在他死前还嘱咐他的臣子模拟将王羲之的书法留驻人间。《圣教序》原来是纪念玄奘取经归来的盛大事件，斯时王羲之已逝，才邀请怀仁僧人帮忙集字。

父亲每年年底就会写堂号、对联红彤彤地挂在乡间，好不热闹。不过这种热闹却只闻名于乡间。我后来想，文人追求“著名”，要搞一些活动才会有效果。因为这样的思想，文坛上充斥着并非实至名归的文人。我祖母却不在乎。农友每一次都会赠送别致的酬劳给我父亲，就是五花肉，厚厚一条。好像孔子教书所获得的束脩。有些慷慨的农友甚至把一只猪后腿砍了送过来。我父亲的酬劳比孔子优渥得多了。孔子一年只得到十条肉条。

农友的出手阔绰与否，还得看当季的收成丰富与否。如果猪仔健康成长，我们也会获得相对丰厚的回馈。大家笑逐颜开。在那个简单过日子的年代，一到年底，我们是丰收的，老乡们尊重文人是诚恳的，真心的。即使是最艰辛的年代，农友也没有忘记我们。现在回想，还是念念难忘。

我父亲除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外，也没有忘记给自己设计了堂号“颍川”，亲自书写，刻在木板上。可惜堂号挂上去不久，父亲就去世了。看见那块堂号还孤零零地躺在某个角落，实在辜负了父亲的心意。看来，是时候让我们的堂号回归原来的位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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