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的书声
□陆利平
在乡村,我遇到了私塾。
私塾是我国古代社会一种开设于家庭、宗族或乡村内部的民间幼儿教育机构。私塾在我们这里也叫书斋。
我有些奇怪,很多乡村的长老在介绍村庄的过去时,对于书斋甚少涉及到。或许几乎每个乡村都有过,或许是因为这些早已湮没于乡村历史的尘烟中。其实很多书斋本身就是借用村中的祠堂的,但祠堂每个人都记得,即便在现在,祠堂也是凝聚村里村外乡人的一根最有着浓浓乡愁的纽带。而书斋,与之能联系得起的人对于现在来说几乎没有了,代之是那窗明几净的学校。学校是现在每个乡村的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而书斋,是曾经的乡村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甚至堪称圣地,试问,在你的祖辈中,有多少人能踏进那条门槛。
书斋的命名不以某个村的名字进行命名。一般地,有以姓氏命名的,如“林氏书斋”“陆氏书斋”;也有以方位命名的,如“上书斋”“下书斋”。当然更多的是别具特色的命名。在一个叫东官的乡村中,位于一片青瓦老屋中,有一扇大门的门额上写着“兰馨书室”,字是用红色写上的,虽然有些褪色了,但仍清晰可见。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有着明确字样的书斋,但书斋在这里已等我有二百多年了。
我不知其名称是否取自刘禹锡的“斯是陋室,唯吾德馨”那一种情怀的命名。“在门额上写着书斋的名称,就像现在我们写着学校的校名一样。”陪同我采风的王伯介绍道:“像这样的书斋,在我们村里一共有11间。”这11间书斋名称叫:亦乐斋、乙峰书室、远志书室、十友轩……单是念着这些名称,立时都可以感受到一种浓浓的书香气。
是呀,书斋的名称说得文雅一点是斋号或室名,多以斋、室、轩、舍、书屋……为后缀。虽然只有寥寥几字,却是取精用宏,自出机杼,意蕴深邃。她都是由乡村(宗族)最有成就或文化程度最高贤达所命名,是乡村文化的一道独特风景。
兰馨书室是一间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书斋,有着一个厅堂,两个房间,厅堂作教室,房间做先生的起居室。说是保存得比较好,只是就它的整体而言,屋顶的青瓦依旧,屋檐的琉璃瓦还在散发些许的悠悠光点。推开厚重的大门,立时,散发出了一种泥土味,告诉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人打开这扇大门了。是啊,这是一座建于清中期年间的老书斋,它不知培育了多少年少学子。我问王伯是否私人建的,王伯说是私人建造的。
在乡村之中,书斋多是由有知识的乡贤,特别是中过秀才举人等以一己之力或宗族集中力量建成的,培养的范围当然也在于宗族之中的孩子。到书斋中上学的,大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后来范围扩大了,普通家庭也想方设法地让孩子上个学堂。
这个村现在常住人口6千多人,在过去肯定没有这么多人,但拥有11间书斋,也显示出了是一个有相当规模的村庄。村里的书斋还有另一个用途,即白天为习文所用,晚间为习武场所。据《饶平县志》记载:整个科举考试,饶平中得武举人有65人,东官就有13人;中武进士的有10名,东官就得了3名,更值得令人称道的是,这3个武进士都是出在同一户人家之中。故享有武林之乡的美誉。足见其习武之风之盛,也可见其书斋的功劳。
书斋更多的功能是为习文而设,而且规模的大小与受益人口有关,更与投资者的金钱有关。
在大澳村,见到了一个大书斋,名为“承志书室”,是在清末期间建造的。书室除了教室及办公场所之外,还建有凉亭、水榭、假山、花园等,书斋面前是一个大广场,还有池塘,这是供学生们开展活动所用场所,规模可用恢宏来形容了,正门匾额是书斋名称“承志书室”,门后书有“学以愈愚”,很明显,是教导学生要认真学习,只有学习才能改变愚昧的秉性。
这是一个更大的村庄,现有常住人口1.4万多人,村中的书斋定也不少数,但以这个“承志书室”为最。
我们在村里的大宗祠见到了悬挂在祠堂里的一块写着“探花”的牌匾,在科举时代,仅在状元、榜眼之后,那是何等的荣耀,真正是光宗耀祖,满村生辉。这个书斋新中国成立后成了村办小学,还一度成了村址。几年前对其进行了维修,现作为大澳小学开办的国学班国学分校使用,对传授及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起到良好的促进作用。
书斋的设立不仅大村有,小村照样有书斋。在一个叫饶田的小村,现时的人口只有500多人。这是一个在山区旮旯里的村落,以前,交通十分不便。但乡民对知识的追求却穿越崇山峻岭,村中在清中期便开设有两个书斋,叫“梦花书室”和“琢玉轩”,这也可见,崇文重教的观念是多么深入人心。清末村里还出了一个进士,是十分难能可贵的。至今,清明时节,全村人都会为这位进士公的坟地培土植绿挂纸幡。
在乡村中,有些大户人家也会将私塾设在居家内。在高一村就有这样的一座大落厝叫“顶厝内”,呈长方形分布,建筑面积约2100平方米。大落厝坐西向东,建筑格局仿宫殿式,沿着大厅主建筑两旁是对称的两条伙巷,每条伙巷有一厅四房间,还有三个小天井,伙巷各有一个水井;大小房子近三十间。最前面是书斋,最后面是花园,是一座完整富裕大户人家民居。很明显,这个书斋的学生主要就是大落厝内的孩子们。大落厝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体现出了先贤富商光宗耀祖之门风,对于研究古代民居建设具有较高历史价值。
那一声声“之乎者也”的稚嫩声音从那并不宽敞的窗口飞出来,却是多么的令人神往,成了村中的文化圣殿。而作为圣殿里讲台上的先生是很受人们尊敬的。
乡村中的先生好多都是秀才出身,他们的学识也很不错的。在一个村中有“八担书囊”的传说:民国初年,这个只有600多人的村庄,有知识的人不少,还有考上秀才的,这是十分荣耀的事。于是,邻村人知道后,纷纷到这里来请先生到自己的村里去“传道授业解惑”,一共有8位“秀才”到各个村庄去当先生。因为到外地,要带行李还有书籍什么的,这些都是要靠人挑在肩膀上的,所以,有“八担书囊”之说,一时成为美谈。
当然,担书囊这个传说,我不只在一个乡村中听到,我也无法考证说法的真伪性。但由此可见,乡人对先生这一职业的推崇。
先生的生活来源由学生负责,即要交给先生的大米和木炭,大米是做为食物,木炭做为燃料。先生的薪酬由宗亲从公田等途径收入中提取。
我的爷爷也是一位乡村先生。
听母亲说,爷爷年轻的时候,生得很潇洒,身高约1.8米。我看过他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张相片,头发向后梳着,平整光滑,穿着白衬衫,吊带裤,戴着一副眼镜,显得十分精神,这一身打扮,应该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先生是要穿着长衫的,有一种严肃,也隐隐中有一种呆板,爷爷的这一身穿着,自然是活泼得多,或者说更是像一位有知识的人。
到书斋读书的学生一般为六岁。学生入学不必经过入学考试,只需征得先生同意,并在孔老夫子的牌位或圣像前恭立,向孔老夫子和先生各磕一个头或作一个揖后,即可取得入学的资格。直到现时,村里一些老年人形容读过书有知识的人,会说这位是“上过书斋的”,或者说“这位是踏进孔子们的”。
书斋对学生的入学年龄、学习内容及教学水平等,均无统一的要求和规定。通行的蒙养教本有“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等,学生进一步则读四书五经、《古文观止》等。其教学内容以识字习字为主,还十分重视学诗作对。
不过,到了我爷爷当先生时,学生的课本已不是“三、百、千、千”了。学生入学时,一下子拿到《国语》《算术》《公民》《常识》《尺牍》等,这已是现代意义上的读书了。不过,书斋仍然是书斋,学生人数也不多,一到六年级,每个年级只有几个学生。爷爷在教时,独自一人,教授这么多课本,而且还要负责三个年级,只有轮流上课,工作量十分大。有些村由于学生数太少,没有办法办学,只好与其他大村合并。
爷爷是在21岁开始当先生的,到了27岁他不愿再当先生了。母亲说爷爷不当先生主要是薪俸较少,不足以维持家中必须的开支。我想,可能也与工作量太大有关系,毕竟一个人教授三个年级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活。那时,先生对不听话或学习不认真的学生是可以小惩罚的,一般是用一支竹子做成的教鞭,在受惩罚的学生手心打几下,以示警戒。爷爷心地善良,他最粗暴的动作是高高举起教鞭,但就在要落打在学生手心上时,戛然而止。而这也颇得学生们及家长的赞许,所以他也相对地在一个地方能够较长地教学。
“之乎者也”已远去。从斑驳的墙壁,褪色的壁画,甚至断垣残壁,可以看出书斋老矣,归于寂寞。微风轻抚着墙角的一株芳草,仿佛送来淡淡的书香;它的美丽,现在只有心才能会意。但它曾经在人们,在我们先祖留下的根,留下的文脉,却不会衰败,而是继往开来。听,那琅琅的书声正在绿树遮荫下贴着琉璃瓦的学校里飞出,它继续在一代又一代的“传道授业解惑”,那文脉必将汇成大江大河,澎湃向前。
有书的书斋,不会寂寞;有书斋的乡村,是一个温暖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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