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是一条奔流的河
□刘迪生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河流是多意向的，是奔腾与静谧、喜悦与忧伤、流逝与永恒的物化载体，上游的飞湍激流，中游的横槊赋诗，下游的后庭遗曲，我们或击节夹岸风光的秀美，或唏嘘百代人事的沧桑。恰如作家黄国钦的散文，从学人之文的异彩纷呈到哲思之笔的浑然顿挫，一纸云烟抒尽千古登临之意。
而我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一句：“滚滚长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有多少沧桑与大气，有多少浑厚与宽广，有多少信念与坦诚呵。“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又有多少洒脱和不羁，有多少尘外和飘逸，有多少爱和包容……
而这种感觉尤在读过黄国钦先生的文字后，更甚！
黄国钦生于韩江江畔，河流的印象赋予他宽广而灵动的情怀，表现在散文中则外化为一种诗意化的文字与抒情。他从不吝于表达自己对山川草木的热爱，他的情感是一条在河道之内毫无节制奔流的河。在情感的奔突与撞击中，夹岸的美景尽收眼底。把人世间的大爱，抒写得如此多情而美好，给人的心灵以慰藉和点拨，不要小看点拨的力量，它可以发出有硬度的光，给颓废的人生以希望和光明。
“好山好水兼好客，宜烟宜雨复宜情”，作为一位学养深厚的作家，黄国钦笔下的散文多出于“国风”，即善于从民间入手，通过对当地民俗、民谣、民居的刻画吟咏，展现当地的风景人文之美。在他此类作品中，风可吟、云可看、雨可听、雪可赏、月可弄、山可观、水可玩、石可鉴，凡此种种，窸窣而至，娓娓道来。那种不离不弃的对生命的热爱，是这一条不屈的信念的河流，流淌着爱的灵性的欢歌，始终贯穿在文字之中，有时又或隐或现，有时又隐忍不见，但无论怎样，那爱始终都在那里，不来不去，恬淡典雅，含情脉脉。
最惬意他在《韩江流过潮州古城》中的俯瞰民居的文字：“门肚凹进、天井种莲、青瓦听雨、粉墙屏风、古宅栏杆、古宅新茶。下雨了，路人就往门肚子里一站。这时，瞧一眼一种韵味，嗅一口一股清香。”轻描淡写之中，潮州的色味、风土、民俗，如月光般流淌在纸上，明亮皎洁，诗意中透出一股恬淡，直教人蜜甜到心里去。
而在《烟雨潮州》中，黄国钦更是将这种人文之美发挥到极致，文章用一种脱俗、宁静、怀旧而又极富文采的笔调，将潮州的每一次极目远眺都化作风景，每一处不期而遇都镂成回忆，笔意所至，感情充沛，每一个字都是一种反复的咏叹调！每一句话都是一种抒情的浪漫曲！
日月忽其不淹，春与秋其代序。无疑，黄国钦早期作品中的风景与人文是令人击节的，但是终究带着些微的遗憾，如同林语堂作品“戏谑过甚而厚重不足”的白璧微瑕，似乎黄国钦对人文的诉求只是一种隔岸观火式的袖手旁观，只是充当了岁月的搬运工，而缺乏一种深入骨髓的厚重而严肃的思考。
以河流为喻吧，一条河流一泻千里的壮美固然足以惊艳世人，但是如果他的功能仅限于此，对人类而言，她的价值便微乎其微了，因为河流真正的价值在于漫长的历史罅隙中孕育出来的璀璨文明，这是一种剥离表象之后的深层蕴藉。
随着时间的流淌，岁月的风尘在黄国钦的散文上留下了深刻而明晰的印记，他的散文逐渐剥离光华，沉入历史的浩如烟海。这是一种从“学人”走向“文人”的嬗变，是一种从“有我之境”走向“无我之境”的涅槃。这种皈依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质朴雅致，这种沉溺是一种经历风雨之后的从容练达。
然而，真正将历史的哲思融入散文并非轻而易举，它不仅需要渊博的涉猎、广泛的游历、独立的思想，还需要一颗敏感而多情的心灵。散文化的哲思并不是铺张淋漓的教科书，它要捕捉的是历史长河中最真挚、最细腻、最柔软、最心动的部分，一个字，足以撩拨思绪，一句话，足以击穿心灵。
英国著名文艺评论家白哲特说：“历史应该像伦勃朗的铜版画一样，她把那生动的光辉投射到选择好的，最好最重要的事物上，而其余的事物则会被留在暗处，不容易被发现。”
黄国钦晚近获奖的散文作品《向南的河流》成为这一理论的忠实实践者。文中，作者以韩江为纽带，以各时期文化名人为横截面，用历史的开阖笔触为我们展示了韩江流域的千年一叹。这一声叹息里，包含着韩愈的失意与奋斗，吴均的献祭与救赎，方耀的抗争与创建，这不仅是韩江的故事，更是韩江两岸人民建设家园、百折不回的故事。想象着自己站在潮州古城墙，回望古叩齿庵，湘桥余波，眼睛忽然间就被一阵氤氲的雾气打湿。
有人说，黄国钦的散文变了，从徐志摩式的辞藻繁复变成了余秋雨式的钩沉历史。但是在我看来，他始终是他，是那个沾染了岁月风华的他，是那个融进了河流血脉的他。
诗大序言：“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形式的外衣往往让人目眩神迷，以至于忘记了事物的本质。
无论是前期的华丽，抑或是后期的隽永，都出自他对“钓于斯、游于斯”的土地的眷恋和对人民的热爱，这种眷恋与热爱可以外化为对山川花草的深情讴歌，也可以内化为对先祖历史的深刻剖析。
无论时间如何流淌，岁月如何造次，黄国钦散文中蕴藏的那一汩热爱是永不褪色的旗帜，无论奔腾或静谧、喜悦或忧伤、流逝或永恒，只要有这份如河流一般奔流的热爱在，世间就会流传着他的故事，文学史上就会为他保留一片怀旧、诗意、纯粹而优雅的天空。
祝福国钦先生，祝福他向南的河流，一路高歌奔流不息。以爱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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