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字的别用与巧用
“不”是个常用字,主义项是:无,没有;非,不是;未,不到……如《诗·王风·君子于役》:“君子不役,不日不月。”郑玄笺:“行役反无日月(即"不日不月"同"无日无月")”;《礼记·中庸》:“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倘不是最美好的道德,最高的原则就不会凝聚。)等等。
作为常用的副词,“不”字一与其它字眼结合,往往就带有否定的意味,像“不要、不能、不到、不必、不用……”等等。但当它作为助词使用时,却成为为了加强语气或是带有反问语气的字,这种用法常见于古文献中。例如:
《诗·小雅·车攻》第七节写打猎归来的情景:“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萧萧呀马儿鸣,飘飘呀旗帜明。徒行者与驾车者都很警觉,大厨房里的野味充盈。)这一节的《毛传》曰:“不惊,惊也(警觉);不盈,盈也。”“不”字只是为了足句或加强气而已,并无实际涵义。类似的例子还有《小雅·桑扈》第三章颂扬某位国君:“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这屏障,这栋梁,诸侯们把他当榜样。他多随和,多敬谨,受的福气大无疆。再综合各家注语:“屏,所以蔽外也”;“翰,干也”;“辟,小国之君也”;“宪,法也。言所统之小国诸侯,皆以之为法也”;“戢,读为濈;难,读为戁。不戢不难,言和且敬也”;“那,多也”。)不戢、不难、不那,就是“和、敬、多”,“不”字只是无义之语词。
“不”字的这种特殊用法,绵延多年,后代仍可见其踪影。如《敦煌变文集·[~公式~]山远公话》谓:“你若在寺舍伽蓝,要念即不可,今况是随逐于我,争合念经?”在寺院念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何不可?据蒋礼鸿先生通释,原来“"要念即不可",就是"要念即可"。”“不”字无义。再如《水浒传》第十二回:“不因这番比试,有分教,杨志在万马丛中闻姓字,千军头里夺头功。”同样的,“不因”就是“因”。
“不”字又有通假义(用读音相同或相近的字来代替本字。如借“公”为“功”等)。“不”字古音读<丕>,故通假为“丕”字。《诗·周颂·清庙》末二句曰:“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该诗旨在称颂周文王。意为:“(文王)的神灵显示于天,人们承顺尊奉他,从来都不厌倦呀!”(射,通“[~公式~]”,厌倦也。斯,语气词)陈奂《传》:“显于天矣,见承于人矣,则以"不"为发声。不显,显也;不承,承也。”段玉裁曰:“"丕"与"不"音同,故古多用"不"为"丕",如"不显"即"丕显"之类。”高亨注:“不,通"丕",大也。”又如《管子·宙合》:“君臣各能其分,则国宁矣,故名之曰不德。”倘若按否定义云阐释上面的一段话,那么,君臣各尽所能,各安其分,以至邦固国宁,又咋能称为“不德”?如果知道“不”通“丕”,“不德”即“大德”,则疑虑自可消弥。
即使是用“不”字的否定义,在历代名家笔下,也多有奇妙用法。如“不名”一词,原指不直呼其名,表示优礼或尊重之意。典出《后汉书·梁冀传》:“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隋书·恭帝纪》中,亦有“不名”一语:“(义宁)二年春正月丁未,诏唐王(李渊)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意为:隋末,恭帝慑于李渊拥立之权势,特颁旨:唐王上朝时可佩剑、着便履上殿,不用小步疾走,参拜时无须自报姓名。(胡三省在注《资治通鉴》相关条目时说:“凡朝会赞拜,则曰"某官某",不名,亦殊礼也。”)由于“不名”有随随便便、不拘束的含意,所以后来又有“不名一格”的成语。(清·钱泳《履园丛话·收藏·元》谓:“有元一代画家,全讲气韵,不名一格,实能超出唐、宋人刻划之习。”)
“不平”,有不均平、不公正;愤慨、不满;不适、欠安;不和、不睦等含义。而把槐树称为人格化的“不平生”,更具深意。宋·陶谷《清异录·不平生》谓:“崔凤蹉跎失志。洛南天庆观颇幽雅,常陪友生夏月招凉于古槐下,戏曰:"予不登九品,此槐不得为手板,想亦助不平也。"是后,朋从呼槐为"不平生"。”清·蒲松龄《聊斋志异·罗刹海市》中,将“不”字与“母”字组成“不母”的短语,尤为奇妙。文曰:“别后两月,竟得孪生。今已啁啾怀抱,颇解笑言;觅枣抓梨,不母可活(没有母亲哺育亦可以生存)。”《聊斋》是深受社会各阶层人士欢迎的文言小说,除了作者能以丰富的想象力建构离奇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以外,而简洁、优美且富有创造性的叙事语言,也是小说能吸引读者的魅力之一。像“不母可活”一类的造句形式,足以从中窥见作者的文言功力。
潮州邱汝滨先生的《蕉窗随笔》中,载有“舒舍予题相”的一则掌故:文曰:
自题照相诗词,卒多腐语。记舒舍予(老舍)自题云:“其为人也,发忿(愤)而不忘食,乐以忘忧,恨富贵于我如浮云。”以旧为新,便觉有趣。
《论语·述而篇》载:“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云尔。"”“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叶公向子路问孔子为人怎么样,子路不回答。孔子对子路道:“你为什么不这样说:“他的为人,用功便忘记吃饭,快乐便忘记忧愁,不晓得衰老会要到来,如此罢了。”“孔子说:"吃粗饭、喝冷水,弯着胳膊做枕头、也有着乐趣。干不正当的事而得来的富贵,我看来好像浮云。”)老舍先生从小熟读儒家经典,他摘录孔子的话来题自己的相片、但添了“不、恨”二个字,变成了“用功而不忘记吃饭,快乐便忘记忧愁,恨只恨富贵对我来说就像浮云(一样得不到)。”如此正话反说,一位生活在民国世俗社会中不能“免俗”,却有愤世嫉俗高尚情怀的文人学者的形象,便活生生地浮现在世人眼前,充分体现了老舍先生幽默风趣的行文风格。所以汝滨先生要加以“以旧为新,便觉有趣”的评语。
《庄子·田子方》第三段中有颜回与孔子的对话,其主旨在于说明:“亦步亦趋”的模仿,只能得到“道之迹”,彻底遗忘这些有形的踪迹,与天地变化合而为一,才能真正的悟到“道”。其中所引用的孔子的原话是:
仲尼(孔子的字)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噢,不可不明察呀!最悲哀的没大过心死,而人之身死还在其次。)
心死,喻意志、信念之破灭、精神之崩溃且甘于自弃,这是比身死还要大的悲哀!孔夫子的话,自有其哲理在。而聂绀弩在“文革”初期寄赠胡风的《血压》诗(之三)中,却有句曰:
哀莫大于心死,名曾羞与鬼争光。在“心死”之间加入一个“不”,境界便截然不同。
“心死”,意味着人虽皮囊犹存,形如行尸走肉,灵魂深处却不思、不争,甘于自弃,所谓心如止水,波澜不兴,惟以身死为归宿。“心不死”,则人虽困顿,甚至失却人身自由,但信念偏不泯灭,依然思辨、抗争,磨难于是接踵而来。所以相对于“心死”而言,“心不死”之情境,更可悲哀!
胡风“1954年写了《关于几年来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被作为敌对分子处理。1980年政治上获得平反。”(1999年版《辞海》语)聂诗写于平反前之“文革”初期,“哀莫大于心不死”一语,既切合胡风其时之境遇,又大大地拓展了孔夫子“哀莫大于心死”的境界,堪称妙用“不”字的神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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