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客韩愈 潮州缘遇
潮州韩文公祠
韩文公祠的韩愈塑像
虽刺潮不足八月，却“赢得江山改姓韩”，这一切缘于其自身修为、继任官吏的崇奉褒扬、潮州百姓崇文重道感恩包容的民风
■ 潘英豪
唐元和十四年（819），唐宪宗李纯满怀虔诚，精心策划了一场隆重的礼佛大典：恭迎法门寺佛骨于宫中供奉3日，而后由京城各大佛寺轮流供奉。身为刑部侍郎的韩愈完全没有吸取11年前“指斥朝政”被贬连州（任阳山令）的教训，不改任监察御史时敢于犯颜直谏、刚直不阿的秉性，奋笔疾书《谏迎佛骨表》。“谏表”直陈侫佛之愚患，遣词凌厉，近乎诅咒：“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社稷皇命“运祚不长”等。宪宗龙颜大怒，拟判极刑，幸宰相裴度等倾力相救，得以改判贬刺潮州。“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是年正月，举家被逐出长安。这年，韩愈52岁。
韩愈身体早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摇动”（韩愈《祭十二郎文》），52岁的韩愈实际已进入其人生的晚景（终年57岁）。韩愈拖着衰病的身躯，满怀“欲为圣明除弊事”而不被理解的忧愤，越秦岭，通武关，过南阳，下荆州……水陆兼程。虽身心疲惫，但仍不失文人本性，一路有感而诗（十多首），抒发胸中块垒。从其《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泷吏》等诗中，可知其心境是何等的落寞：雪拥蓝关，前路茫茫，诗示其孙侄“好收吾骨瘴江边”；走至“昌乐泷”（武江由湖南流入广东乳源、乐昌段）乘船时，询问泷吏关于潮州的风土。泷吏嘲笑他“官何问之愚”，潮州是“有罪乃窜流”的处所，是“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的化外之地。末了，泷吏还呵斥他：“不知官在朝，有益国家否。”可见潮州对于韩愈，是未知的恐怖之地。
韩愈一路走了两个多月，3月下旬抵达潮州。稍加安顿，依例上谢恩表，对自己“狂妄戆愚，不识礼度”表示深悔，对“既免刑诛，又获食禄”表示感恩，同时汇报潮州概况，歌颂宪宗功德，陈述以老病之躯“居蛮夷之地”的艰辛，希望能发挥自己文章特长效力于御前。言真意切，唐宪宗稍动恻隐之心，继而想起“谏表”诅咒其“短命”又此恨难消，于是移刺袁州（江西宜春）。这是同年10月。如此算来，韩愈实际在潮州不足8个月，又不太安心工作，以当时潮州府地域之广和交通局限，视察一遍都困难，更不要说深入调研出思路出政绩了。史料所载，韩愈治潮施行的兴学育才、兴修水利、关心民瘼等举措，是封建社会“好官”们治理地方的大思路，但身后却获得了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政声：赢得江山改姓韩；居庙祠配食人间烟火。回望历史，探究原因，绝非偶然。
韩愈道德文章名重朝野，史籍垂芳，是“赢得江山改姓韩”的前提
韩愈早慧，其自言：“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前古之兴亡，未尝不经于心也，当世之得失，未尝不留于意也”，可谓高才硕学。25岁中进士，历任地方和中央多种官职，官至吏部侍郎，死后谥号“文”。韩愈性格鲠直，直言不讳，如：35岁时有士大夫讽刺其“好为人师”，他便写《师说》，成就千古名篇；又如好友孟郊怀才不遇发牢骚，他写《送孟东野序》，提出“不平则鸣”的观点，为孟郊抒发内心不平；尤以《谏迎佛骨表》而名震朝野。韩愈政治上维护唐王朝统一，思想上坚持儒家道统，文学上倡导古文运动。至北宋，韩愈在学术及文学上的地位进一步被肯定，“百代文宗”名垂青史。
继韩愈治潮者的尊崇褒扬，树碑建祠，是“赢得江山改姓韩”的关键
韩愈在潮名气日隆始于北宋。北宋重文轻武，以文人知州；北宋理学盛行，又与儒学道统相契合，因此韩愈大受推崇。据饶宗颐先生考据，宋代川、闽两地皆崇韩，而“两宋莅潮官吏，蜀士及闽贤为多，于昌黎崇奉最力”，“历任州刺史、州倅，无不以韩公为师”。宋咸平二年（999）四川人陈尧佐任潮州通判，始为韩愈建祠以“风示潮人”。元祐五年（1094）同是四川人知州王涤迁韩文公庙，托请大文豪苏东坡撰写碑文，为韩愈树碑立传，以“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高度概括韩愈的历史地位和历史影响，把“崇韩”之风推向新高度，尔后一千多年，不管朝代如何更迭，环境如何变迁，历任治潮者无不倾力维护韩祠，尊崇韩愈之风不因年代久远而淡化。
潮人崇文重道，感恩包容，是“赢得江山改姓韩”的根本
韩愈治理潮州最可考的政绩是兴学育才，其置办乡校不遗余力，捐出了8个月的全部俸禄。韩愈兴学育才最成功是起用海阳进士赵德，举赵德为海阳县尉，负责州学事务。在赵德主持下，乡校得到蓬勃发展。赵德感念韩愈知遇之恩，韩愈离潮后，继续乡校事业，更重要的是，接受韩愈赠予文章，编撰《昌黎文录》，使“韩学”率先在潮州传播，种下“崇韩”文化种子，使韩愈人走而事业在，人走而思想学问在，人走而名声在。韩愈兴学育才之举，接潮州崇文重道民风之地气。唐代潮州虽为蛮荒之地，而民却多为中原遗民。秦朝以降，潮州住民有因中原战乱迁入者，有北方军队解甲置留者，还有历朝历代迁客骚人落地者。韩愈到潮时，潮州住民对于中原文化并不陌生，尤其对起源于隋、盛行于唐的科举制度并不陌生，韩愈的兴学导向起到光大文化的效应。潮州与中原渊源深远，时至今日，学界公认，潮文化是保留中原文化元素最多的地方文化之一。社会有一种误解，认为潮文化排外。其实，任何方言区域，由于语言风俗习惯不同，相互之间存在隔阂的情况概莫例外。从韩愈治潮江山改姓可见潮文化的包容性。韩愈是在离开潮州一百多年后江山才改姓的。我认为，江山改姓并非首出官方，而是先在老百姓中流传，久而进入文人骚客诗文，最后约定俗成，由官方正名。综上赘述，是韩愈道德文章的自身修为、继任官吏的崇奉褒扬、潮州百姓崇文重道感恩包容的民风，造就了韩愈“赢得江山改姓韩”的缘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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