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榄仁香芋饭

潮汕地区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地肥沃，物产极为丰富。韩愈被贬至潮州任刺史时就对潮汕美食赞叹不语，写过《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一诗，曰：“ 鲎实如惠文，骨眼相负行。蠔相黏为山，百十各自生……”诗里记录了潮汕人食鲎，蠔、蒲鱼、蛤、章举、马甲等珍贵海产品，并懂得用咸与酸，辣与橙沾着吃。由此可见，潮汕先民能充分利用当地资源发挥聪明才智，烹制带有自己地方特色的菜肴享受美食，并且烹饪技术很高超。即便你没去过潮汕，也一定知道牛肉丸。在周星驰的经典喜剧《食神》里，就有关于“潮汕牛肉丸可以当乒乓球打”的剧情。描述虽有夸张，但如果是实打实的牛肉浆经过恰当的手法捶打和揉捏而成的牛肉丸，确实是有威力的。

说到美食，不由得忆起1968年的暑假，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回到潮州文祠老家寻根，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橄榄树、龙眼树、黄皮树。一到家，表哥阿强、表姐阿惠就带着我们进林子，在当年外公种下的橄榄树下捡青橄榄，还有乌橄榄，摘黄皮等。说到橄榄，他们像说宝贝一样喋喋不休地介绍它的好处。如橄榄叶可以用来煮水洗澡驱虫，青橄榄可以当水果吃，也可以和猪肺一起煲汤，据说这个猪肺橄榄汤是潮汕地区家喻户晓的方子，可以止咳化痰，生津止渴消炎等。生橄榄还可以提取橄榄油、橄榄仁。而甘草橄榄和乌榄则是日常生活常备的小吃。

白天在林子里玩，觉得挺新鲜的。但到了晚上，乡下没有电，到处黑乎乎一片，白天可爱的林子，现在看起来是那么面目狰狞。我和姐姐都哭着喊着要回汕头，还说：“你们怎么不把电接到家里？”这下大家都急了，表哥、表姐想着招哄我们开心。马上到院子里摘外公种下的龙眼给我们吃，吃了不一会，宁静黑暗的乡村还是让我们感到恐惧，特别是听妈妈说过，过去凤凰山还有老虎到村子里偷吃牛呢。天越黑，姐姐哭得更厉害了，山里的果子什么都不要。这时妈妈说：“你们看我嘴里吃的是什么？”只见妈妈的脸鼓起来一个小包，她还不时把这个小包从左边移到右边，我以为是糖果，很不高兴地说:“我不吃，我不稀罕。”这时妈妈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喔，原来是一粒橄榄核。

妈妈说：“过去打仗时生活比现在还苦，外婆晚上时常在煤油灯下陪妈妈读书，嘴里也是含着粒橄榄核，并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我也和你们现在一样说不吃、不稀罕。可奶奶很知足地说：“我们现在还活着，还有粥和乌榄吃，已经很幸福了。”外婆把榄核含得很久后吐出来，用小锤子敲打榄核，取出榄仁给妈妈吃，并说榄仁是稀罕物，可以治病，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奢侈品。每次吃到外婆敲打出来的榄仁，妈妈都觉得很幸福，浮躁不安的心也会安静下来。有空就拿榄核来敲打取出榄仁放在小碗里备用。当榄仁凑到小半碗时又碰到大节日，外婆就会用香芋头、虾仁和咸猪肉炒饭，最后再放上一点榄仁。一碗香喷喷的榄仁香芋饭就是全家人过节的奢侈品和最爱。说到这里，妈妈叫我们不要哭了，叫大家动手把榄仁取出来，明天炒榄仁香芋饭给我们吃。

说也怪，我和姐姐没有再闹，似乎明白了妈妈的用意。乖乖学着大人的动作敲打榄核，取出好多榄仁。第二天中午，妈妈真的给我们炒了榄仁香芋饭。那是我长这么大吃到的最香的一碗炒饭。吃完饭，阿强又教我们把榄核两头尖尖的地方在石头上使劲磨，直到磨平露出小孔再用针线穿成串，一条别具风格的项链做出来了。在老家的这个假期，我还学会使用很多农具，在劳动中磨炼不怕脏不怕苦的意志。渐渐地我喜欢上乡下那宁静、朴实无华、自给自足简朴的生活。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乡下那时的情景。

如今，只要有空，每年元旦前后，橄榄成熟时，我会带着全家人到外公种的橄榄树下捡橄榄，拿回来煲猪肺汤，或用开水过一下再用油和咸菜尾一起炒干放在瓶子里慢慢吃。而敲打榄核取榄仁的家传轶事没有传下来，大家都觉得，麻烦又费力。现在有专门的工具和技术取榄仁，而一碗榄仁香芋饭已是价格不菲的潮汕名小吃。利用榄核雕刻成项链、手串等工艺品已成为文祠、凤凰山一带的特色产品。人们的生活随着时代在变，而一碗榄仁香芋饭的味道始终没有变，思念家乡，思念母亲的心始终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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