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架、砚田、乐亩、卧石
题中的“笔架”,是指韩江东岸的笔架山。顺治《潮州府志·山川部·韩山小记》曰:
其峙于城之东者为韩山,从昌黎而名之也,旧名双旌。其顶有三峯,形如笔架,韩愈刺潮时尝游览于此,后建祠其上。
笔架山为何“旧名双旌”?上世纪五十代末油印本《潮州名胜·韩祠橡木》中有如下一段话:“笔架山最早称为"东山"。因它有二峰,又名"双旌山",后来由人工增垫一峰,形似笔架,又改名为"笔架山"。”说得刻薄一点,以上这段话,是毫无文献依据的“信口开河”。“后由人工增垫一峰”的“后”,是在什么时候?而“增垫一峰”该是多大的工程,且目的是为了使山“形似笔架”,难道是前人闲得没事干了吗?作者又对笔架山的土质作过起码的勘查吗?”其实,上引顺治《潮州府志》【韩山小记】末段早已说得明明白白:笔架山所以“旧名双旌山”,是因为“中峰之北有巨石曰"双旌石"。”今从韩文公祠的侍郎阁往上十几公尺处尚可隐约见其状貌。可惜的是,由于韩山表层风化严重,巨石已碎裂且接近泥化了。
双旌,原系唐代节度使兼领刺史的一种仪仗。《新唐书·百官志》谓:“节度使掌总军旅,颛(专)诛杀。初授,具弩抹兵仗诣兵部辞见,观察使亦如之。辞曰,赐双旌双节。”后亦泛指刺史以上高官的仪仗。韩愈贬潮州刺史之前是刑部侍郎,治潮期间又常到笔架山游览,故州人将山上两块遥遥相对的巨石喻为刺史巡行时为之前导的两面旌旗,复名之曰“双旌石”,既贴切生动,亦在情理之中。
韩愈尝在东山上建亭、种橡木,南宋礼部尚书王大宝为撰《韩木赞》、潮州太守丁允元则建韩祠于双旌山,正是在历代儒哲贤守的倡导推动下,潮州早在北宋初期便赢得“海滨邹鲁”之高誉,韩祠则成为潮人心目中之文化殿堂。故儒雅之风遂以韩山为中心而向周边辐射。由于韩山“形似笔架”,而笔墨正是“儒雅”最本色、直观的象征,这种“天人合一”式的天然巧合,当然会给世人以某些启示,于是,在“脱俗超雅”的社会风气中特别是地名的命名或更改方面得到不同程度的体现,成为一个饶有意味的社会文化现象。以下辄以韩山所在的海阳县东厢都为例,对此现象加以说明。
据光绪《海阳县志·舆地略二·都图》[城外四厢](按,即相对于“城内七坊”而设置的,按东、西、南、北划分的郡城城郊四个片区)所载,“东厢都”有“图八、关一、村大小七十一”。其中,就有村名“乐亩”,意即“乐于田亩”或“乐道躬耕于垅亩”。我国历来以农为本,故重视“耕读”是儒家观念之一。《三国志·诸葛亮传》就有“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之语。同书《胡昭传》则谓:“昭乃转居陆浑山中,躬耕乐道,以经籍自娱。”“乐亩”之名,其源在此。今人因潮语“乐”、“六”同音,故书写村名时往往误为“六亩”,既有悖于志书之记载,也失其儒雅本义。
乐亩村周围,地势较平坦,从高处俯视,地貌略作椭圆形,类似一个大墨砚,故称“砚田”。(古人向有以砚喻田之说法,谓靠笔墨可维持生计。宋·唐庚《次泊头》诗曰:“砚田无恶岁,酒国有长春。”)以“砚田”配“笔架”(乐亩在笔架山后),固然是地貌酷似,又文气斐然,且与“乐亩”结合,亦能彰显儒家“耕读”信念,可谓天造地设,典雅无比。砚田之侧,一峰耸立,因名为“砚田山”。然地志均称“黄田山”,笔者向来怀疑为潮语音讹所致。本世纪初,该景区入门处建石牌坊,坊额大书“砚峰公园”,询为实至名归之举,令人无比欣慰。
再看《海阳县志》所载的“东厢都”几个村名,如凤栖、凤美。“凤凰来仪”,是古人公认的吉兆,《尚书·益稷》谓:“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意为雅乐九奏,招来凤凰展其容仪)潮州郡城正对凤凰山,故从宋代开始,别称“凤城”。村以“凤栖”、“凤美”为名,其寄寓美好愿望之典雅涵意,不言而喻。它如“福聚”(原注:“俗名郭厝沟”)、“仙田”(原注:“俗名深田。”),涵义亦同上。“磷溪”(原注:“一名麟溪,俗名溪口。”)。麒麟,是古代传说中的仁兽、瑞兽,相传“孔子作《春秋》而麒麟见”。又据东晋·王嘉《拾遗记》所言:“孔子生之先,有麟吐玉书于阙里(孔子家乡),……(孔)母徵在以绣绂系麟角。”故后世用麒麟比喻才能杰出的人(包括小孩。潮人喜于新房门楣上贴“麒麟至此”之习俗,源由在此)。《晋书·顾和传》谓:“和二岁丧父,总角(指幼年)便有清操,族叔荣雅重之,曰:"此吾家麒麟,兴吾宗者,必此人也。"”故改“麟”为“磷”,虽有清澈明净之含意(唐·孟郊《与王十一员外涯游枋口柳溪》诗有“万株古柳根,拏此磷磷溪”之句),似犹不如“麟溪”之涵意更深长。至于“古雅”(原注:“又名埔仔。”)之改名,则“由俗趋雅”之痕迹与本心,可谓不言自明。
殊堪玩味的是“卧石”一名。《县志》注语谓:“一名磨石”。为什么起名“磨石”?近日,笔者曾就此问题请教过该村一位领导,答曰:据老辈人所说,“磨”是“拖磨”(潮语,意为过度劳累),由于乡里较偏僻、地又较硗薄,人虽拖磨而难致富,山上又多墓葬,碑石遍地,故称“磨石”。“老辈人”的传说必须尊重,却难苟从。因将“磨”与“石”割裂开来、分别释义,再生硬缀合,随意性未免太大了。而历朝历代的成语“磨石”,均专指“供打磨器物的石头”。而“磨”有磨炼、磨砺之本义,《诗·大雅·抑》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白玉上的污点,还可以磨去)引申为缺点,错误尚可克服。推想起来,该村山上原多石头,其中有不少可作磨刀石,故村先辈以“磨石”定村名,藉以激励后代子孙要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勇于磨砺意志,不断改正自身缺点,争取做一个能光宗耀祖、于乡邦有用之人。而这亦正符合古贤哲“磨砺以须”(做好准备,等待时机)之本意(苏轼《杭州召还乞郡状》中有句曰:“磨砺以须,势必如此。”)以此阐释“磨石”含义,也许更接近村先辈定村名之初衷。
“磨石”后来为何又改“卧石”呢?光绪《海阳县志·舆地略三》[韩山]条谓:
(韩山)东一带峰壑尤美,有占峰、卧石峰、青鸟峰、鹭鹦峰、鸡笼峰,绵亘凡十数里。刘允诗所谓:三十二峰江上山”,即指此。
按,宋·刘允(唐宋潮州八贤之一,刘龙图之父)《韩山》诗曰:“惆怅昌黎去不还,小亭牢落古松间。月明夜静神游处,三十二峰江上山。”诗中未点明“三十二峰”之名,赖《县志》注明其中之五峰。乃知“卧石”村之更名,系由于村对“卧石峰”而得。但笔者另有一解:
据明·俞汝楫《礼部志稿·学规》所载:明洪武二年诏境内立学,十五年(1382)礼部颁学校禁例十二条(按,类似今之“学生守则”),刻石置于学宫明伦堂之侧。因为是平置的、有别于一般竖立的碑石,故称“卧石碑”,简称“卧碑”。从知以“卧石”名村,除了表明是“卧石峰下的村庄”外,还有仿效州、县学宫、期望文教振兴的深层用意。如今,该村辖内及毗连区域内已有韩师、技校、金中、绵中以及市委党校等高等、中等院校,实已成为潮州市一个新的文教基地。可以说,可由“磨石”改称“卧石”的愿望,也已“心想事成”。
笔架、砚田、砚峰、乐亩、卧石、麟溪……一连串典雅的名字,正印证了古代潮州“由俗趋雅”的社会习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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