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表演李英群
一日开门七件事:茶米油盐酱醋茶。这是中国老百姓最普通最日常的生活,国人都耳熟能详。
茶被排在末位,末位往往是最不重要的一项,也常常是最重量级的一项。君不见选美现场,宣布获奖者,是从季军开始,然后亚军,最后才是冠军么?体育比赛发奖,冠军也是最后一位上台的。
那么,茶在日常七件事中是最重要的了?这要看在什么地方,不是有过茶马古道么?千辛万苦把茶叶运到边疆的游牧民族手中,他们以肉食为主,要喝浓茶助消化,不可一日无茶。内地人吃五谷,素食为主,饮茶是儒雅事,是生活调味品,茶,决非七件事之最重要者。
然而,潮州人饮工夫茶是如此普及,不论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男女老幼,无不喜欢工夫茶者,何故?
听听那句飞扬在友人口头,悬挂在大厅正堂的“有闲来食茶”,你就可以明白。茶是闲暇的调味品。偷得浮生半日闲,三几老友,围坐一起,泥炉炭火,慢慢地冲,从容地滴。而那魅力的所在,则是茶座中的闲话。
没有茶话,几乎不可能有工夫茶,至少,不可能有现在这么普及。所谓“茶三酒四”,完全是为了座中聊天,不然,要喝茶回家自个儿喝不就行了!那句“有闲来食茶”,茶只是引意,骨子里热望的是茶座中老友那海阔天空,从暹罗到猪槽的神聊。那真是最引人入胜的谈话节目。时下,电视台上的谈话节目很流行。但远比不上我们的工夫茶座中那么活跃、生动。那是无拘无束的纵情任性,活生生、接地气。有时打断别人,插上一句,那时兴之所至,情绪到位,那一句必然比正在讲的话题更有趣,更有意思。老汉我上电视也不是新手了,好几次电视台的朋友约请上镜,先到家中商谈内容及形式。不用准备,想到就说。然后对方满意说:行,就这么讲。可是到电视台录制后播出来,双方都摇头叹息。电视台的朋友说:要是那天在你家中,偷偷录下你的谈话,那就精彩了!
是呀,那是茶座中的闲话,自由、自然、放松、轻松,话语是那么流畅,内容是那么通俗。上台了,举手投足,虑及形象,开口闭口,顾及文化,装腔作势得连自己也讨厌!
啊,我多么怀念乡下的闲间茶话,包括现时街头巷尾客厅小店和五脚砌的茶座。
工夫茶是雅俗共赏的,既有书斋会所酒店厅堂的高雅,也有工地田头甚至私家车后尾箱那套茶具,半路休息一下,往树下河边一摆就冲泡起来的通俗。但它的无穷魅力生命力,则在那通俗之中。它原来就是普通人家的俗物。
有人看到商机,把这俗物升华,搬出了茶道来。蔡澜先生在其《简单,就是茶道》一文中说:“台湾人,发明出所谓的"中国茶道"来。最令人讨厌了。”
“茶壶、茶杯之外还来一个"闻杯"。把茶倒在里面,一定要强迫你来闻一闻。”
“你闻、我闻、阿猫阿狗闻。”闻的时候禁不住喷几口气。那个闻杯有多少细菌、有多脏,你知道不知道?
“现在,连内地也把这一套学去,到处看到茶馆中有少女表演。固定的手势还不算,口中念念有词,说来说去都是一泡什么、二泡什么、三泡什么的陈腔滥语。好好一个女子,变成俗不可耐的丫头。”
本来以为很高雅,谁知落得个俗不可耐的评价。可叹!
最尴尬的是面对表演丫头坐着等待喝茶的客人,要作出优雅实则坚硬的坐姿,一副严正、紧张的脸孔,那丫头用一把木制夹子把一杯茶夹到你面前……
唉,不是有一种人们津津乐道的工夫茶文化么?它在哪里?那“请请请”的互敬互尊,祥和从容轻松闲适的氛围哪里去了?
这就是在提高工夫茶的品位么?
有人说这是商业表演,是商机,藏着经济效益。是呀,人家也要生活,还想扬名。不要随便说人家在装神弄鬼,那样不够厚道,你不喜欢,不去就是了。
是的,我不喜欢这表演,我喜欢田头工地街边小店、私人客厅书房以至五脚砌那风格各异的茶座,那“冲、滴、扣”的操作体现了不同人群的性格和习惯。最难忘喝至茶汤变成白龙时还不想走人,于是,一句茶薄人情厚脱口而出,那时,喝的已不是薄薄的茶,而是浓浓的情。
表演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青。拜托茶专家们,你尽管组织表演,可千万别把这一套推广到百姓中去,他们承受不了,也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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