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萌小棘

中山日报 2020-10-11 06:38
黄建

夕阳一眼望不到边,在沙漠中渐次落下,星星点点的灌木,在沙脊上越来越模糊,我捡了一节风蚀的树枝,在沙漠里艰难地行走。

水早已喝完,我用粘稠的舌头舔着嘴唇,我知道,我已经走在沙漠的边缘。从昨晚掉队开始,恐惧在我心里蔓延,也许就会这样死掉,而且是在不知不觉里死掉,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消失在哪里,父母、同学,他们都不会知道。我能想象到父母悲痛欲绝的样子,似乎听到母亲悲伤的哭声。

也许她不知道会把我逼上绝路,也许父亲对我多一些理解,我也不会离家出走。张开嘴的时候,嘴里的黏液黏住了口腔,舌头无法和下颚分离,我要水,我已经四个小时没喝水了。四小时前,铺天盖地的风沙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从我的衣领里灌进去,然后顺着我的身体,从裤脚里流下来。强大的风沙劈头盖脸压过来,把我按在沙漠里。十多分钟后,风沙去了远方,我的下半身淹没在沙子里。

我知道,这次我一定会死去,但我不想死。我站在沙漠的脊梁上望着回去的方向,远方是零星的黑点,我知道是灌木丛。灌木多的地方,就会有本地人经过,我想,就算死,也要死在有人的地方。

高二的时候,我恋上了插班的男同学,高三这一年,我的成绩一落千丈,从班上前十五,下滑到三十五。在母亲声嘶力竭的吼叫中,伴我度过了最后一学期。高考结束的第三天,带上春节的压岁钱,背着包,我随B站的同盟,从中山一路辗转来到了内蒙。我要无忧无虑,我要诗和远方,我要朝圣三毛走过的地方。迷上同桌,是在寒假和同学一起去酒吧,两口鸡尾酒辣得我眼泪流下来,他用纸巾调着苏打水,轻轻擦着我的眼睛。他的呼吸随着音乐扑在我的脸上,睫毛忽闪忽闪,那一刻,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可是没想到,高三上半年,他生了一场大病,离开了学校,从此音信全无。

我像蚂蚁搬家,在天暗下来的时候,终于走到了灌木丛,两米多高的树干疤痕累累,我实在走不动了,靠在树兜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我知道,这也许就是我的人生终点。我似乎看到了三毛,她在远处的沙堆上向我招手,我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眼泪在沙漠上汇成河流,向我奔涌过来,在夜幕拉开的时候迷失了,我坠向了深渊。

醒来的时候,我以为在天堂,我看见了同桌。忽闪忽闪的睫毛,坚挺的鼻梁,他用毛巾轻轻擦拭我的额头。我抓住他的手,叫着同学的名字。他退了一步,羞涩地挣开我的手。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白色的帽子沾满沙土,古铜色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我没有听懂。健壮丰盈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手里端着碗,坐在床边,扶起我,递给我一碗黄色的果汁,慈祥温暖的脸,笑起来眼睛迷成一条线,洪亮的声音在房子里回响,双下巴有节奏地抖动着。我呆呆地看着她。

少年走过来,脸憋得通红,看着我,用蹩脚的普通话跟我说,喝,喝!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没有装修过的房子,灰白色的砖块,屋顶上搭着彩色的油布。我一口喝完了这碗饮料,酸酸的,甜甜的,回味甘甜。

少年叫巴特尔,他告诉我,他和母亲去收集果子,看到我昏倒在沙漠上,把我带回来了。巴特尔聪明伶俐,刚刚小学毕业,他说三年级才开始学习汉语,教汉语的老师是志愿者,一周过来教一天,从很远很远的旗上过来。他低着头笑了笑,结结巴巴说,我……我也只会……一点点,然后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比划着,逗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两天后,我的体力慢慢恢复,我随巴特尔和他的母亲去打果子。巴特尔告诉我,这是沙棘,他们把果子打下来,用木榨把果汁压出来,兑上新鲜的牛奶喝,这是他从小到大的饮料,酸酸甜甜的果汁,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巴特尔说很想去远方,他在电影里看到广东的高楼大厦,看到汽车,看到大海。他和额吉说,等他长大了,就去广东工作。

巴特尔告诉我,我的体能能迅速恢复,是因为喝了沙棘果汁。他说,沙棘在他们这里又叫爱情树,不论在哪里生长,都是成双成对,相互补充营养,如果有一棵死了,另一棵也会死掉。传说公元前 1200 年,成吉思汗率兵向西部远征,由于气候等环境条件十分恶劣,很多士兵疾病缠身,食欲不振,没有战斗力。战马因过度奔驰疲乏,吃不下粮草,严重影响部队的战斗力,丘处机用沙棘果汁给战士和马匹饮用,很快部队恢复了元气,精神饱满,战士和马匹体力是以前的几倍,成吉思汗赐沙棘为圣果。

为了去广东工作,巴特尔给自己取了一个汉文名字,叫沙小吉。他说,现在他是沙小吉,长大后就是沙大棘,他要像沙棘一样,在祖国的南方扎下根,顽强生长。我笑着说,叫萌小棘不是更好?多吉祥的名字,萌哒哒,就像洁白的哈达。巴特尔欢呼着,跳跃着,大声说,我是萌小棘咯。

一周后,我的身体逐渐恢复,和巴特尔、大婶告别后,我回到了中山,巴特尔没有固定的联系电话和住所,我留下了地址,一再告诉他,常联系,有什么不顺心都可以和姐姐说,姐姐欢迎他来中山玩。

上火车的时候,巴特尔递给我一袋沙棘果,一壶沙棘奶茶,告诉我,让我把它们带给远方的朋友。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巴特尔的信,也不知道他是否读了大学,在干什么,忽闪忽闪的睫毛和羞涩地笑,越来越清晰。九月初,我再一次踏上北上的路,我想找到巴特尔和大婶,依然没有找到。回来的路上,我想,我要用沙棘做原材料,做一款巴特尔家的饮料,取名叫萌小棘,开遍广东的大街小巷,只要巴特尔看到,就一定会来找我。

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找到萌小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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