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往事
□李明海
暮色渐浓,列车向着暗夜里行进,女儿靠窗安静地听歌。在单调的火车与铁轨的撞击声中,手倦抛书,看远近灯火,穿隧道桥梁,光影变换里,奔波劳碌的生涯在这一刻淡如云烟。
过年回家,坐的绿皮车。
一车厢的乡音自不必说,环境也算卫生舒适,一来一回,还能悠然地读完一本《纸上的故宫》,也在微信上重读了《冬牧场》。
虽然春运里的绿皮车屡被吐槽,拥挤,脏乱,漫长,疲惫,以及被牺牲掉的尊严和幸福感等等。但这些年来,绿皮车于我而言,更多是意味着怀念,向往,甚至感恩。
家就在铁道边上,焦枝线在我出生那年正式通车。蒸汽机车的长鸣和喷吐的云雾,贯穿了我整个的童年。路基高出村庄许多,坐在堂屋里吃饭的时候,透过院门上方看见高处的火车,巨大的轰鸣和震颤,让祖父酒杯里荡出细小的涟漪。那时过往的火车很少,我们常常在路基两边长满青草的斜坡上打猪草;或伸展双臂在窄窄的铁轨上行走,看谁能走得更远;学着《铁道游击队》里的样子,把耳朵贴在铁轨上试听更远处火车的动静。——所以刚来中山时,看到岐江公园里保留的那段旧铁轨,觉得莫名亲切。
那时货车多是载着原木、钢铁,或者干脆整列的油罐车。惟客车,把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热辣鲜活的生活和那么多真切的面目,忽然推到眼前。那种冲击,无比鲜明深刻。在秋冬萧瑟的原野里,残阳和冷风底下,立着那个少年,望着长长和客车自远方迤逦而来,带着呼啸的风和震耳欲聋的声响,迅疾掠过眼前,又消失在更远处,连升腾的白烟也渐渐融入青天,余响却还萦绕在心上,挥之不去。夏天的晚上,客车车厢的灯光是淡绿色的,车厢里各色人影举止就更清晰,也更有舞台剧的效果,如一条闪亮的拉链,把乡村暗夜拉开一道口子,又迅速合上。我于是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坐在火车上,驶过家乡的河流、原野和小桥,却总是错过了家乡的小站,急着急着,就醒了。读过一本法国小说,一个修道院的女孩子在日记里写道:火车啊,你到过什么样的地方,那儿有些什么样的面孔?那样欢欣又忧郁的神情,亦如当年的我。
童年时一个冬天有雾的早上,跟母亲起大早去集上卖米。走到远离村子的林场和晒谷场旁边,看见几十米外的一只野狼(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野狼),拖着长尾巴,颠颠地小跑着,它停了一下,回头看我们一眼,眼里的冷光让人周身寒彻。我能感觉母亲颤抖的手臂把我紧紧揽在怀里。忽然,浓雾中一声响亮的火车汽笛声起,跟着是哐啷哐啷迅速切近的声响。野狼竖起耳朵,缓了一缓,径直往林场方向去了。我们却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这里才听到几里外的乡村中学那边传过来阵阵喊叫声;又遇到行人,惊惶地探问是否遇到野狼的事情,说是从中学的方向被一路赶过来的。
也曾见在家乡小站月台上,见附近农人摊晒完粮食,空板车放在离铁轨两三米外的地方。一列火车挟风卷雷呼啸而来,那板车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吸引,转向,加速,朝火车滑去,像一件轻巧的玩具,瞬间便被撕得粉碎。火车过后,四周没有一丝风,只剩下满地拾也拾不起来的板车碎片,看得人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父亲和兄长在外地工作,都是从小站上来回。后来我读了师范,也从那座叫“砖庙”的小站上,买半价的学生票,坐火车到襄阳东门。工作次年,我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去往我梦中的三峡。清楚地记得,是在襄阳东站浓重的煤烟气息里,在火车启动的的震颤中,打开绿皮笔记本和生涩颤抖的笔,尝试着去记下一些什么。
暮色渐浓,列车向着暗夜里行进,女儿靠窗安静地听歌。在单调的火车与铁轨的撞击声中,手倦抛书,看远近灯火,穿隧道桥梁,光影变换里,奔波劳碌的生涯在这一刻淡如云烟。心底里忽然浮出一首多年前喜欢的诗句:“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令人记起了许多事情。为什么我不该挥手舞手巾呢?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再平常不过的一声问候,似乎从千山万水之外隐隐传来,却已足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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