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秋的约定却永远埋在了这个春天 □ 盘慧玲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几年来,对她的思念每增加一分,愧疚便添加一重。
我们只见过一面,但一见如故,并约定再相见,待第二次应诺而去时,她刚驾鹤。她是肇庆历史名人苏廷魁的后人,一位至今还不知道姓名的老婆婆。
前几年的一个深秋,与友人去寻找曾经拍摄过的芒花,由于搞新区建设,再也找不到河边的那一大片芒花了,有些美丽错过了就回不去了,只有扼腕轻叹。只好顺着长利涌向下游行走,去参观多名人、多古码头的长利村。
长利村就在榕树掩映、波光粼粼的长利涌岸边。长利涌是明清时期的交通要津,东面的永安、四会等地的官民和货物要经过长利涌才能到达肇庆。村中每条巷道都有一个码头,可以想像当年舟楫来往的繁荣景象。其中一个码头横放着一块“苏氏家庙”石碑,书写者是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他是晚清时期的大臣、民族英雄。
穿过用咸水石铺成的历史感浓郁的小巷道,我们来到堤岸下的一幢有点陈旧的小楼房,这是苏廷魁的故居,夕阳斜照在老砖地板上,散发着浓浓的岁月味道。
屋内住着苏廷魁的后人苏念祖及妻子,一对近80岁的老人。婆婆很干净整洁,气质不同于一般的农村妇人,坐在精致的红木椅子上,精神不算差但脸色有点苍白,果然是有老年病,需要长期服药。她脸上有一种隔了山隔了水的高冷,淡淡地应答了问候,扫了一眼后便将视线移开,是置身度外甚至有点抗拒的沉默。也许是优越感吧,我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言。
苏伯伯稳重而客气,脸带笑意,语气平缓地将家史娓娓道来。宋朝年间,苏东坡的后人苏道明考中进士,在肇庆府为官,任满便居于此,从此处开枝,散叶开去。明清时期,有两人考取进士,另有 10人考中举人,为方便乘船外出和商贸往来,纷纷在巷道前修筑码头,长利村共有进士、文魁等10条巷道,每条巷道建有一座码头。可以想像,当年农耕生活的富足祥和,更重要的是传承了苏东坡的文化血脉,书香盈绕在青石板的巷道,在宽敞的码头,在堤上绿荫如盖的大榕树下。
苏廷魁是长利村的最大骄傲,更是后人的无上荣光。晚清,苏廷魁在这座屋子出生,长大后一路中举人、进士,选庶吉士,任御史,授翰林院编修。为朝廷尽忠、为天下苍生效命是他的为臣之道。《南京条约》签订后,他愤慨上书,力陈时弊,力数自己的恩师、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罪责,还请皇帝下令降罪自己,以开直谏之路。道光皇帝为之动容,称赞他的耿直。后来,他上疏弹劾文华殿大学士赛尚阿,赛大怒,在一次官员宴会上大怒问:“谁弹劾我?”苏廷魁立即站出应答:“公负国,我苏某不敢负公!”晚年,苏廷魁告退回乡,掌教端溪书院,播书香之风。后来庆云寺毁于兵火,苏廷魁和名士彭泰来等人发动海内外施主资助,筹得善款修复庆云寺。苏廷魁书写了“庆云寺”的横匾镶在山门的上方。
屋内的正墙挂着一幅苏廷魁的画像,是从美国亲人那里翻拍回来,再放大的。苏伯伯还拿出一份用透明胶纸细心粘贴保护的剪报,是写苏廷魁及后人的报道,巧的是,作者是熟悉的覃志端老师,原市作协副主席。
我们轻轻地交谈着,渐渐地知道了不少苏廷魁值得敬仰的故事,也知道这个名门望族出了很多杰出的人才,曾任香港总督府秘书长、文康广播司司长的苏耀祖是伯伯的堂兄。
一直坐着少动不语的婆婆,忽然间坐直了,轻柔地对我说:“妹子,你是哪里人?一定也是不一般的家庭出身吧?”我吓了一跳,不知婆婆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略略说了一下家庭情况。这下好了,婆婆第一次笑了,脸上绽开了花,为她的猜想而兴奋,面色也红润起来了。“我一直在观察,你和其他来访者不同,讲话和动作都得体,我很喜欢。”停了停,她接着说:“我们家不时有来访参观者,有时是一群人,有些人不知道老人家爱清静,大声说话,走来走去,嘈嘈嚷嚷。前几天有两个年轻女孩进门后不久就大声地说,苏廷魁官这么大,屋子却这么小,我生气地回答,我们的前辈是清官,你们不喜欢可以走了!我身体不好,也好安静,所以比较抗拒来访。就算有人来,我也基本不说话。”
没有了隔膜,气氛便融洽起来,婆婆成为主角,侃侃而谈。她是广利镇人,家庭经济条件很好,父亲开了一间大粮铺,在镇上也算一个小名人。她高中毕业后嫁到苏家,在文革也跟着吃尽了苦头,但她觉得苏伯伯很善良,对她体贴,所以无怨无悔,同甘共苦。
言语间越发默契,也发现彼此家族间有不少共通之处,有一些相似的政治际遇。开心之余,婆婆竟然想留我们吃晚饭,但又遗憾地说不够菜,因为晚餐他们原计划吃中午剩下的饭菜,而且她也没力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多些人的份量。接着,她小孩般撒娇,让伯伯到小卖部卖汽水回来招呼我们,被我们一再婉拒才作罢。
天色向晚,不敢打扰太久。婆婆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约我下次再找她聊天,我开心地回应“好,一言为定!”婆婆也告诉一个信息,她的孙女婿是肇庆和家日本料理的老板,我可以去找他打折。人与人的缘分,是如此微妙,如此神奇,如此的不可思议。
后来去和家日本料理消费,但没敢打扰。从没有忘记这份忘年交的情谊,约定也如金子般珍藏于心,但生活工作忙忙碌碌,总想着轻松一点时找机会好好地再聊上半天。
一年多后的春天,终于赴约。先到苏氏宗祠参观,想待婆婆午睡醒后再探访。这时,来了一位苏姓老伯,当知道我的目的后,遗憾地告知,婆婆刚在四天前去逝,家里还在忙丧事,建议我还是别去打扰为好。
我惊呆了,久久地伫立不动。这个再见再也不能再见,这个约定再也不能践诺。有些事错过了便是永远,有些人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人生,就像穿流的曲折小溪,在各自的路途跋涉,在某个点,两股溪流不期而遇,共鸣出美妙而拨动心弦的清音,这种大千世界之中的相互识别,或者源头大致相近,或者遇见相似的风景,听过相近的山风和鸟叫,接纳过相似的落叶和山影,或者溪水的性情质地相近。“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因同频而相悦、相惜。但人世间的缘份,也敌不过生命和时光的无情,甚至猝不及防,还没有好好相聚,便各散天涯。
我来赴约,而您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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