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拼多多“山寨”风波 大石电视机市场该如何转型升级？

8月17日周五，位于大石街祥和路的科宝电子城里的商户大多没有开门营业，曾经火爆的电子市场如今一片萧条。

科宝电子城内商铺门前几乎没有顾客。

8月以来，因为涉嫌商标侵权、生产假冒伪劣电视机，番禺区大石街深陷拼多多“山寨”电视机风波，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记者调查发现，大石街几个曾经颇为繁华的电视机配件交易市场，如今已是一派萧条。

连续多年整治却收效甚微，大石街聚集的低端电视机市场为何能够野蛮生长？对地方经济没有贡献，反倒带来了“山寨一条街”的污名，风暴眼中的大石电视机市场该何去何从？同样作为低端的电子专业产业市场，大石街能否复制曾经深圳华强北的路径实现升级转型？南方日报记者对此进行了深入采访。

撰文：南方日报记者刘怀宇见习记者李鹏程摄影：李鹏程

“山寨货”曝光

曾经火爆的电子市场一夜萧条

从8月初开始，就有媒体调查发现，拼多多上热卖的“王牌天下”“仓佳”“小米新品”“索尼新品”等“山寨”品牌的电视机，产地均为番禺大石。因卷入拼多多“假货”事件，该区域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大石街这一备受关注的地方，位于大石地铁站以北大涌路和祥和路纵横交错的一片区域。这里随处可见经营液晶屏等电视配件的批发档口。在此基础上，这里聚集了科宝电子城、科创电子城、智富国际电子城、伟讯电子数码城等多个电子市场。

这些电子市场周边，还吸引了大量的电视机回收、拆解、零配件经营和电视机组装企业，基本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低端电子产业链。产业链上的企业多以家庭手工“小作坊”的形式存在，他们将零件拼凑成整体，随后挂牌售卖。

近日，记者探访发现，这些曾经火爆的电子市场已经是一派萧条：商户紧闭、门帘半卷、顾客零星，三轮车与电器包装盒随意摆放在空荡的街道上。

8月17日，七夕节。位于大石街祥和路的科宝电子城里，在一家未上牌的液晶屏售卖点门前，坐着28岁的店员邓文（化名）。他一边打开装着土豆、油麦菜的外卖盒，一边无奈自嘲：“这么好的日子，大家都在约对象。也只有我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才开张干活。”偌大的电子城，排列着数百家商户。某些地方，用挡板隔开就成了一个铺子。这天上午，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占总数的不到20%。

如今，这样的场景成为了周边电子城的常态。

8月22日，记者在拼多多APP搜索发现，媒体曝光的“王牌天下”“仓佳”等“山寨”品牌产品均已不见，搜索“小米”“三星”“索尼”等知名电器类品牌，也很难见到相关“傍名牌”的信息了。一些仍在经营的涉嫌“傍名牌”的商家也显得十分谨慎。

记者查询发现，拼多多上有一家“乐视酷酷电视官方旗舰店”，其旗下的产品共有7件，产品简介抬头均有“官方正品”的字样。中国商标网资料则显示，“乐视酷酷”商标由“蚌埠市徽鲸电子有限公司”申请注册。

虽然该公司注册地在蚌埠，但据知情人士透露，“乐视酷酷”的实际产地就在大石。问及“乐视酷酷”与“乐视”的关系，拼多多上“乐视酷酷”的客服人员在记者多次追问后表示，“乐视酷酷”并不是“乐视”。徽鲸电子有限公司负责人则表示自己“之前是给乐视做代加工的工厂”。

半个月前，该品牌的厂家还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加盟商。“山寨”风波曝光后，记者尝试以加盟者的身份，电话联系“乐视酷酷”之前在大石地区负责招商的人员。对方则表示，自己不再从事与此相关的行业。

与“乐视酷酷”等产品类似，随着近期政府对“山寨”产品打击力度的增强，以及媒体的多重曝光，原先在大石靠做“山寨货”起家的电视机商贩，不得不面临道路选择的难题。

来自肇庆的邓文在广州已经漂泊两年。沉默寡言的他，不愿多谈大石地区的“山寨品”现象。他只是觉得，只要自己做得正当，就不用顾虑太多。“至于未来，在哪工作都差不多。行业不景气的话再找下家，反正能挣钱就行。”邓文说。

打假“攻坚战”

采取“一日一巡查”动态监管

大石街这些电子市场的“萧条”与媒体的密集报道以及近期政府部门的持续整治直接相关。8月2日，在媒体曝光大石街生产乱象后的第二天，番禺区市场监管局联合大石街突击检查了新闻中指涉的大石街8家电视机生产企业。执法人员对涉嫌侵犯他人商标专用权的2家企业依法立案查处，并扣押11台涉嫌侵权电视机。

8月7日，番禺区政府多部门召开了“大石街电视机等电子产品整治工作专题会议”，根据会议精神，番禺区后续还将有“重拳出击”和“全面清查”等行动，引导当地市场转型升级。

随后，番禺区打假办下发了关于大石街电视机产品联合清查行动方案的通知。在8月13日至17日之间，区打假办、区市场监管局等部门，共出动执法人员280余人次，开展了为期一周的清查行动，重点清查无照无证生产点。

“两轮检查下来，我们共立案查处了15家企业，这对违法违规生产还是产生了一定的震慑作用。”番禺区打假办常务副主任陈崇高评价执法成果时说，“我们现场还采取断水、断电等手段，处理了19家违法商贩。”

陈崇高表示，早在2012年开始，番禺区就对这里的电子产品生产销售进行了全面整治。“番禺区长期以来都在关注并治理各类质量违法行为，并非因为媒体曝光了，才突击开展了这些执法行动。”

他介绍，大石街的低端电视产业由来已久。上世纪90年代初期，大石街就建起了规模颇大的富丽商业电子城，里面有300多家商铺。2011年前后，有不少群众投诉，富丽商业电子城个别商户销售的电子产品存在质量差、假冒名牌等问题。番禺区政府随即对其全面整治，并在2012年6月将其彻底关闭。

然而，大石的电视机产业并未因为富丽商业电子城的关闭而消失。相反，原先电子城内的小作坊，在监管的夹缝中，重新寻找场地、再次集聚，并沿袭了之前的“小买卖”式经营。这就形成了如今大石街内各大电子商城的雏形。

“2015年共立案11宗，处罚12.5万元；2016年抽检电视机17批次，共处罚2.46万元；2017年立案5宗，处罚14.32万元，没收不合格电视机14台。”陈崇高列举了一长串数据，显示出番禺区对该地区电视机行业整治的力度之大。

他介绍，2018年以来，番禺区市场和质量监督管理局对大石街现有的1000余户商家，采取了“一日一巡查”的动态监管工作模式。通过动态监管，各电子市场持有营业执照的比例，从2016年的30%提高到现在的99%。

整治“持久战”

网上销售平台应加强产品审核

尽管政府有关部门长期开展高压整治，但以家庭小作坊式生产为代表的“地下工厂”，就如同牛皮癣顽疾一般，难以一次性彻底清除，治理监管也相当困难。陈崇高坦言，即使前期已经对大石地区的低端电视产业做了大量整治工作，但8月份随着“拼多多”事件而被曝光的当地“傍名牌”电视机产业，反映出整治工作仍是一场“持久战”。

“这与经营模式的变化有关。”陈崇高解释，当地的生产作坊实行“厂店分离”的策略。店家通过“拼多多”线上接单，厂家在另一处地点组装、生产，且通常“关起门干活”，隐蔽性极强。“只有消费者收货使用后，才知道是劣质品或仿造品。如果没有买家投诉，我们基本上查不到。”

面对屡禁不止的低端地下产业，大石街党工委委员李正更是直言：“这些小作坊逃税、漏税，属落后产业又无法实现规模化升级，反倒给治安、消防、环境等带来了极大压力。”

根据李正提供的数据显示，上半年大石街地区生产总值达121.1亿元，同比增长11.8%，高于全区平均增速4.8个百分点，在该地区各镇街排名第一。其中，大石街工业方面的增长主要得益于日立电梯等高端制造业，电视机等“山寨货”对当地经济发展并无任何帮助。

广州康视电器有限公司总经理卢禄在番禺大石地区经营多年，他分析了大石街吸引到此类商户的几大因素：租金低、距市区不算远、有相关商业传统、低端产业的配套设施完善。

这与陈崇高的看法基本一致。后者用“不愁销路，不愁来路”说明了大石滋生该产业的原因：在需求方面，低端电视机虽劣质却价廉，迎合了消费水平较低地区、低价酒店及民宿的市场需求，与正规电视产品形成了一种“差异化竞争”；在供给方面，附近大量的零件配送市场，源源不断地为低端电视制造业提供原材料。

陈崇高表示，大石街低端显示设备产业存在了多年，但“傍名牌”的行为却是从今年才开始大规模涌现的，因为这些企业注册的“山寨”商标大多是2018年才申请的。

“没在拼多多等平台销售的时候，大石的这些低端电视机卖给了酒店、民宿、城中村出租屋，品牌需求不是很大，一旦上网销售，"傍名牌"的需求就显得格外强烈了。”陈崇高认为，打击这些“傍名牌”的企业，除了番禺当地政府部门之外，销售平台应该加强审核，负起应有的责任。

艰难转型路

切断“山寨”产业链引导发展商贸业

在中国，从低端电子业起家，并走出了成功转型之路的产业集聚区，以北京中关村和深圳华强北为代表。如今，二者正在“中国电子第一街”名号争夺战中竞争正酣：前者成为我国第一个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后者走出了腾讯、神舟电脑等大企业。它们早年与今天的番禺区大石街类似，都是在遍地丛生的“山寨”“低劣”等旧模式难以为继时，不得不迈开转型的步伐。

大石街能否复制中关村和华强北的模式，成功实现产业升级转型呢？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大石街规上工业总产值达90.55亿元，其中康视电器公司1.36亿元，占1.51%；世诚电子、思企电子等公司都有生产液晶显示器和液晶电视机，根据客户订单进行生产，上半年产值分别为4588万元、2732万元，占全街规上工业产值的0.5%、0.3%。

虽然显示设备行业已颇具规模，但大石街商会党支部书记兼秘书长王冠认为，小的电子生产作坊向高端产业升级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大石街规模较大的显示设备生产企业，其生产销售路径与这些“山寨”小厂几乎没有交集。卢禄表示，康视电器主要是做外贸出口，虽然是同一个行业，但他们企业的原材料采购、销售渠道都不在大石，企业的成长轨迹也与大石的低端电视机产业链没有任何关系。

与此同时，市场这个“无形的手”也正通过价格不断淘汰着这些“山寨”小厂，大石的这些“山寨作坊式”小企业的市场竞争力已经越来越弱。一名长期从事显示面板行业的人员表示，今年液晶面板、电视机产能过剩，价格跳水，正规产品有时甚至比“山寨”的还便宜。该人士举例说，在大石，“山寨机”老板为电视机开价850元，相同尺寸的康佳、小米两款产品的价格分别是828元和899元。这使得液晶面板的经销商感受到压力，已经有多家商铺搬离大石街。

在李正看来，大石的低端电视机小作坊小企业转型升级、做大做强，几乎不太可能，这一产业不可能成为当地扶持的方向。他们现在能做的主要是加强监管，让这些企业实现依法依规合法经营。“大石片区还缺少大型的超市，如果能通过市场的力量，引导这一片区发展商贸业可能会比较好。”

陈崇高则表示，番禺将继续组织开展联合行动，先清查无照无证生产加工窝点，再规范有证有照生产企业。要针对摸查掌握的新情况全面彻底清查，力求切断产业链。番禺区作为广东唯一创建“全国质量强市示范城市”的市辖区，接下来将坚决严厉打击假冒伪劣、商标侵权、无证照经营等违法行为，引导、规范和帮扶自主品牌、科技创新等企业做大做强，抵制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发生，进一步规范市场秩序，优化营商环境，服务全区产业转型升级发展。

■声音

广东省商业经济学会常务副会长王先庆：

引入高科技企业压缩低端产业市场份额

从2011年开始，曾经一铺难求、生意异常火爆的华强北电子城，开始出现空铺。随着电子技术的高速发展，定位于整个电子产业链末端的华强北电子产业，逐渐从“分得一杯羹”，沦落至举步维艰。

在华强北，具备创新精神和掌握核心技术的公司市场占有率越来越高，而囿于原有“山寨模式”的华强北电子产业，由于获利少、名声差、风险高，最终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没落。与之配套的方案设计公司，从依赖设计山寨机方案，转向设计稳定、高效的智能手机方案。

低端产业集聚区的转型，必须要尊重市场规律。中关村和华强北的成功，更是印证了这一观点。事实证明，一般此类地区实现较为彻底的转型升级，周期需要3到5年，这一过程需要多方参与。政府通过引入高科技企业、规范标准和市场规制，逐渐压缩低端产业的市场份额。行业协会结合成本—收益分析、供应链和业主的实际情况，对该地区发展转型作出引导。小商户自身也应适应时代潮流，在法律框架下，与大企业合作、投靠或结成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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