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在诗中向人间又迈进了一步 梁永利组诗《在海边》欣赏
在《南渡》这首诗中,当人生成为观照对象,它在诗人梁永利这里也成为“物”之广义的一层。诗人不发玄想,不下断语式,而是从湛江盛产的菠萝入手。“菠萝园地,红尘不滚”,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与人生关联在一起。这是一种对立的联系,也恰恰是这种对立,突出了自然的任自然。诗人非常善于利用物象造境,“蒺藜撑开雾水”,展示的是人间的传闻,隐现的是蓑衣竹笠,老艄公据守海滩,远离尘嚣和纷争。闲步捡石子,长啸随海风。人的心情是会影响对外物的观照的。心情闲适愉悦无挂碍时,海上清风散逸;而烦闷时,海水里有啃噬人心的牙齿:“渡口对面。道别冷冷/浪花,发送给海岸几颗牙齿/咬破渔火”。这一节,诗歌已从老艄公的闲适转向苏轼的愁苦。正如钱穆所说:“己心变,则外境随而变。使无一己之心情,四围现实,复何意义价值可言。”苏轼被贬南渡,前途未卜,自然没有老艄公的怡然,他见到浪花所兴感的是激荡在自己心中的痛苦。这里人的审美能动性就显示出来。“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而显现出来”(黑格尔《艺术美的概念》),这就是由“浪花”到“牙齿”到“咬破”的过程,物象被心灵化后,感知的澄明与深刻同时抵达。
大人物有大悲切,小人物有小悲切。而哪一种悲切对悲切中的人都是同等程度的痛彻心扉。这组《在海边》从苏轼的故事写起,更着眼于当下的人生,形成了一种历史与现在的交错。老艄公远离官场的险恶,但也有其生活忧患。“缆绳纠缠脚印”,“烧月成灰”,人生有多少负累,期盼有多少能够成为现实。恸哭,谁没有过。“月”是在中国文学中,是自然物被赋予人间性的一个代表吧。下一节中的鸟鸣也是如此。“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两个黄鹂鸣翠柳”,在王维和杜甫的诗中,鸟鸣都是舒畅快意的,而《南渡》这首诗中,海鸟声里是“逃荒、落难、流放”的混音,自然别是一番滋味。
这组诗,以《南渡》为第一首,是以之为总领的。其中的家园思想也是这组诗的一个主题向度。“能不能登岛,和余生如何渡过/晚点的船都清楚”。“岛”这个词有目的地、家园等多层内涵。家园是可以成为目的地的,而目的地有时是理想。家园可还回得去?又如何守?理想能否实现?“南渡”,“难渡”也。
在组诗的第二首《在海边》中,象征和隐喻的职能被自然物充分担当起来,鸥鸟、小鱼、鲨鱼、鳞片、桑田等,事物因被比拟人事,而离人更近。“鸥鸟拒绝海水的沾湿”这一句,一方面让我想起苏轼“飞鸿踏雪泥”的诗句,更让我想到一种不同流合污的性格。相应的,小鱼、鲨鱼也各有所指,人事形形色色,诗人都委曲地写出来,这种委曲是生动形象的,也就产生了深刻而别致的印象。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不是大白话,对有难度的书写的追求,是对诗歌艺术的信仰。诺贝尔奖得主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在《诗歌的纠正》中,明确认为诗歌“不应该简单。它的投射和创造应该与一种围绕它并产生它的复杂现实相对应。”这里诗人对比拟之物的选择都是精心思考和匠心独运的。寻常事物,词语并不华丽,却蕴藏着意味深长的巧义。此外,这首诗中的一系列动词意象(如:拒绝、分不出、不在乎等)赋予了动物人的属性,作者静观默察,揣摩到家,钻进描写的对象中去,并且能够跳出来,表现自己对对象的态度、看法和评价,这个过程就是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所说的“心随物以宛转”和“物与心而徘徊”。这样既做到了表意真切可感也具有独创性。“迷幻。多重网眼里的鳞片/离开咸水歌,鲨鱼不赶潮流/它剖开海的胸膛,寻找岩浆/和中世纪桑田边的白银树”。诗人借鲨鱼表达了不随波逐流,向意义深处勇于探索的精神,寻找一种热烈的旨归和远古不变的信仰。
好诗像一棵意象之花朵繁茂的树。读《在海边》审美享受是丰富的,人作为感应的主体,既呈现天地万物的精神属性,又赋予它们新的气质风貌。自然孕育了诗意,诗涵养了自然的风韵。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内,又须出乎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我个人认为,《在海边》这首诗和这组诗都是既有生气又有高致的。
在这组诗中,如果前两首重在写人生,那么后三首则重在写家园。《巢》,多么温暖惬意令人心生神往的题目和意象。它是一口一口衔泥而就的,是心血和爱筑成的。鸟的窝与人的房屋内在的含意是相通的,正是这种相通性,萌芽比兴,构成了诗意托付的可能性。在语言上,这首诗非常的美:“波光切割着几支羽毛,鸟声落下”,“带唾液的,是虚掩的绿,在门扉外/喜欢跟风”。当物态被这样优美地呈现,语言的魅力胜过了物态,因为语言相对于视听,更直接地触及思维。所以我们应该感谢诗人的一个原因就是,诗人能够说出常人所不能语,而一经诗人描摹,物态就更加娇妍。这首诗,结句“芬香令我居不定所”,这种不定,载着诗意漂移,令人浮想,引入遐思。
家园诗歌常常是萦绕着一种愁情的。梁永利这组诗中的家园愁情浓淡适宜:《巢》中“取卵的人已忘记姓氏”,《祖居》中的“蛛网”,“傻子买来的媳妇点数香宝”,“烟花味滚出门口,祖居看到它的幼年”。伤感紧跟着被最后一首诗《春时》的希望笼罩。所以,诗人心底是非常柔软的,是襟怀未来的。“扛锄的人扳响手指/他在踏青的想法上,下了饵料”,这饵料实为诗人所施,洒下生机,流水、晓风、鱼游、花开,一年又一年,诗人在纸上写下浓浓情意,花笺厚,草木不能与之争茂盛。
附:
在海边(组诗)
南渡
菠萝园地,红尘不滚
蒺藜撑开雾水,一甲鲎鱼,留下嗜血传闻
风土所及,蓑衣披着俚语
坟头休息的竹笠,嘲笑
官路离坡田太远
在杂货店,老艄公模仿苏学士
他每次的长啸,卷起腥味
偏居南隅的逍遥,有五里长亭相望
和十铺路的歇足石
渡口对面。道别冷冷
浪花,发送给海岸几颗牙齿
咬破渔火,火焰上的想法——
海水若能倒流,沉醉的是舱底的月
缆绳纠缠脚印,艄公心痛时,烧月成灰
天亮之前,你捂住一个人的恸哭
这些天,海鸟啄出一串雨水
吱吱声里,逃荒、落难、流放
都是一桌饭里的菜。沿岸堆满家常
能不能登岛,和余生如何渡过
晚点的船都清楚
在海边
鸥鸟拒绝海水的沾湿
它的翅影,斜过木麻黄树
小鱼喜欢阴影,却分不清垂钓
表达的波纹。鲨鱼不在乎小动作
沉入海底,夜雾里
一片墨蓝染满渔家的前路
休渔期心帆折断
海里纠聚古船的归魂
向台风、暴雨发出战书
它不平赤潮,诅咒海啸
告诉鱼儿最深的海沟边
水晶宫敞开人世间的迷幻
迷幻。多重网眼里的鳞片
离开咸水歌,鲨鱼不赶潮流
它剖开海的胸膛,寻找岩浆
和中世纪桑田边的白银树
巢
波光切割着几支羽毛,鸟声落下
在高处,看不到众目睽睽
向阳的叶子,它合作几种气色
带唾液的,是虚掩的绿,在门扉外
喜欢跟风,并诅咒原来不沾边的雨点
我顷刻的想念,回想
取卵的人已忘记姓氏,水边的险象
一直设在果树旁。而常年盛开的花
芬香令我居不定所
祖居
冬至时节,它的烛火
照亮角落的蜘蛛,和网上飞虫的空壳
寒光翻出湿气。神龛上,人丁最旺的亲房
正襟危坐,许多话粘在唇边
庭外是傻子和买来的媳妇点数香宝
他俩的笑声越大,鞭炮越响个不停
烟花味滚出门口,祖居看到它的幼年
春时
山药盘根错节,它拨动一批发嫩芽尖
喂饱春色。扛锄的人扳响手指
他在踏青的想法上,下了饵料
花雀埋怨绿色,一直跟老茶树生活
狂野多杂草,流浅河水,我掩盖不住
大雁飞走的几声乱叫
小游鱼的细鳞,银白色,河岸晓风
一些吟哦。一年又一年
花笺厚,草木不深
诗歌作者简介
梁永利,曾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等100多家报刊发表过作品,荣获2017~2018《中国诗人》微刊年度诗人奖,第八届扎龙诗会征文大赛一等奖等。出版诗集《自在与拷问》等5部。
诗评作者简介
齐凤艳,笔名静铃音,有诗歌、散文、文艺评论发表在《芒种》《扬子江》《散文选刊》(原创版)《中华文学》《羊城晚报》《西部散文选刊》《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出版合译作品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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