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曙光□黄成龙

惠州日报 2020-05-19 07:48

父亲住院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案几上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而饥饿的身躯回到出租屋。每天披星戴月,开门即见睡熟的妻儿。一个人在客厅沉闷地抽烟,于袅袅烟雾中放空自己的心事。翻看手机相册,无意看到父亲的MR检查报告单照片。顿时,我被引进岁月的皱褶里,摇动着我困顿和劳累的身心。

这是父亲第二次住院。我慌忙拨打了父亲的电话,和以往一样,父亲开口便嘘寒问暖,声音却极低,仍然故作一副无恙的样子。多年来,父亲总是不愿意给我们感受到他伤痛的样子,哪怕是从货车上摔倒在地,哪怕是被工作中的电锯割伤了腿,父亲给我们更多的是他忙碌的背影。

从我记事起,常常看见父亲忙碌的身影,披星戴月,东奔西跑,在外不停地骑着摩托车奔波。每逢上学之际,我总是比其他同学晚几天交学费,便偷偷拿着厚厚一叠零钱去学校教务处报名。记得好几个学期,我不敢拿着零钱在教室里找老师报名,害怕被同学们看到我用袋子包着一沓沓厚厚的一元、五元和十元,甚至是五角钱,开学几天都没有应答老师关于谁还没有报名的问题。那些零零碎碎的钱,被我紧紧捂着,就像被我紧紧捂着的衣服补丁。

自从那天傍晚,外公风尘仆仆带来了父亲的右眼被断开的电锯齿轮插入的消息,家里的条件便非常艰苦。那是1993年,父亲第一次在湛江住医院。当时年幼,我不知医院是什么地方,而且医院里出入都有我在县里面没见过的直升电梯。每次跟随爷爷去医院,都跑去电梯里面玩,后来被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痛骂一顿。因为年幼,无法理解父亲眼睛伤痛的程度,甚至持着父亲的残疾证去学校报名,也感受不到报名费减少的含义。多少个岁月,那只假眼塞进父亲的右眼孔,仿佛父亲和世界的另一半光明紧紧连在一起;多少个岁月,父亲坚持着信念,走南闯北,一点点地赚取我们的生活费和读书费;多少个岁月,父亲对假眼爱不释手,仿佛命根子,走到哪里都带着,人也似乎沧桑了许多。

父亲从不在我们面前说苦说累,却总是鞭策着我们努力读书。特别是买文具用品,他从不犹豫,让母亲从抽屉里拿出生活费给我们,自己和母亲却总是舍不得吃又舍不得穿。特别是暑假和寒假,父亲为了攒齐我们的学费,白天连续奔波一整天,半夜才回来休息,天蒙蒙亮又骑着摩托车去车站搭客。曾几何时,早上4、5时,我在父亲驶出的摩托车声中醒来,这种轰隆隆的摩托车声听了近十年,让我听得心痛不已,也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快快工作,努力赚钱,减轻父亲的生活压力。

朝昔梦归故园,书香岁月蹉跎。2006年高考后,我成为家族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后辈,到了距离故乡600多公里的陌生城市读大学。在这三年求学的日子里,我开始接触了新鲜事物,渐渐地淡忘了故乡和父亲,很少打电话回家,等到暑假甚至寒假才回一趟故乡。每次匆忙返回学校读书,都是父亲骑摩托车载着我到20多公里以外的停车区坐大巴。不知从何时起,父亲不再去车站搭客,操起了木材倒卖的活儿,赚钱供我读大学,那是一份极其耗体力又极具风险的工作,更何况父亲还强忍着眼睛过度劳累而引起的疼痛。即便如此,大学期间,我仍未能体会到父亲的劳累以及苍老。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大学毕业后,我到了一家报社实习。一年到头,也很少回家,通常都是过年才回故乡,和父母团圆。每年新春回家,都是短短一周时间,便又匆匆告别父母返回工作岗位。岁月如梭,不知不觉我已到了而立之年。如今,我也身为人父,买了车买了房,却仍然懵懵懂懂地要离开父亲在异地工作生活。平日里,总是听到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无奈又痛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父亲老了。我再也见不到父亲往日年轻的身影,岁月传来的却是父亲不断的咳嗽声以及打点滴的身影。就像现在,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孑然听着打点滴的声音。

驻足窗台,看着父亲的MR检查报告单,面朝故乡欲言又止。父亲凭借一只眼睛,给我们寻觅到了生活的曙光;靠着一辆摩托车,风风雨雨不停地搭客和倒卖木材,不但养活了全家,而且操办了我们几兄弟娶妻生子的大事,还让我们从比较低矮的平房住上了宽敞明亮的三层楼房,甚至让我们买了城里的房子。这些,都是我们几兄弟小时候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呵,父亲孤独地躺在医院里,我还在他乡,望着窗外的明月在风中摇曳,摇落一地苦楝树花,我仿佛看到住院前的父亲骑摩托车摔倒在地血汹涌而出的脸,仿佛看到路人抬着晕倒过去的父亲上救护车的场景。和父亲短短的通电话时间,让我突然感到“生命诚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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