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湖底下的沧桑
一日,与老同学泛舟碧波万顷的高州水库,绝妙的山光水色,令人心情畅快。逐浪谈笑间,有位对故土文史研究颇有心得的老同学,骤然触景生情,比划着说起水底下的往事,犹如打开陈年老酒,刹那间引起我极大兴致。
浩瀚的高州水库(如图),山环水绕,乃全国十大水库之一,由良德、石骨两座水库通过龙头坳渠道连结而成,好像隐藏在大山深处两块硕大无比的天然翡翠,依托着蜿蜒、巍峨的云开山脉,在方圆数百亩的高山盆地和沟壑上,筑就一片汪洋大海,宛若天上之水,被人们称之为玉湖。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当地数万名民工在山野上安营扎寨,凭着“敢教山河换新天”的豪迈壮志,肩挑斧凿,硬是在崇山峻岭之间筑立8座雄伟大坝,锁住了鉴江上游最大支流曹江河、大井河两条苍茫巨龙,集水面积、库容分别达1022平方公里和11.5亿立方米。高峡出平湖,不但解决了茂名市区、高州、化州、电白等地工业、农业和居民生活用水,如今还成了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吸引着无数中外游客到此避暑度假,放飞心情。
当年,我父亲作为水库建设者之一,曾参与了这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浩大工程。我也曾怀着特殊情感多次游览玉湖,追寻父亲在此挥汗如雨、战天斗地的足迹,因而对水底下的历史沧桑也略有所闻。
古时的高州,乃千年古郡和广东下四府之首,在岭南百越地区的山山水水,铭刻着显赫的“履历”。而四面环山的玉湖所在地,恰恰就是巾帼英雄、俚人杰出领袖冼夫人的出生地,也是古高凉地区南北水陆交通要冲地带,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布满战火硝烟。南北朝期间,冼太夫人曾长期在这些地方屯兵防守,操练兵众,严密控制着这一带的战略要地,留下了无数金戈铁马的足迹和俚人生活遗址,同时也带来了一方水土的葳蕤。
透过碧绿湖水,老同学兴致勃勃告诉我,冼夫人时期,这里一度成为郡县治所和俚人聚居地,创造了盛极一时的铜鼓文化和农耕文明,曾是高州北部山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写下了古高凉无数风流。虽然这一切已随着水库的建设深藏水中,不可能再露出面容,但水库周边的莽莽群山,依然是最好的历史见证。玉湖旁边山高林密的平云山上,当年冼夫人驻军总部遗址仍与日月同辉,让人瞬时就能联想到冼夫人在这里行军打仗、保国安民的飒爽英姿。尽管当时驻扎军马的军墟已沉没水底,但水库周边的军屯、军营、军堡等与冼夫人军事活动相关而特殊命名的地方或古村落,仍在昭示着水底下的不同凡响,或多或少折射出水中不寻常的秘密。
我老家位于高州北面,离水库不远。小时候,我曾听父亲说过,他曾多次趁过良德墟、石骨墟、黄塘墟、军墟北部四大集市,领略过老墟古老而繁华的气息。其中最大的石骨墟,冼夫人治理岭南时期曾一度为电白县治,明清时期则为平山巡司驻所。悠悠一千多年的岁月沉淀和民间贸易往来,解放前石骨墟仅店铺就有296间,并依托着便利的水上运输,形成以竹、木、纸、茶、禽等大宗农副产品为主的交易集散地,辐射粤西地区,并远销东南亚等地,有着“六十里石骨墟”之称,足见当年的规模和繁华程度。而与之毗邻的黄塘墟,更有“九十里黄塘墟”的神奇传说。资料显示,黄塘一带以盛产小耳花猪而闻名于世。它的饲养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千多年前的悠远岁月,除具有早熟易肥、皮薄、繁殖力强、母性好、耐粗饲等众多特点外,更以肉质幼嫩可口而广受青睐,曾是广东著名的优质良种猪。以前,附近的乡镇和广西等地农户都逢墟日来此挑选小猪回家饲养,黄塘成了当地名副其实的“猪花墟”。良德墟、军墟虽然规模略小,但同样历史悠久,在山乡发展史上也留下了浓重一笔。如今四大昔日集市,均已长眠水中,成为历史过客,只能是从一些典籍记载或老一辈口传中回味其曾经的辉煌和模样,多少也有些令人遗憾。
俗话说,一业兴,百业旺。墟市经济的繁荣,也促进了山乡文化教育的发展。意犹未尽的老同学,还如数家珍一样给我说起当地教育的“威水史”。他说,山乡人民风朴实,学风浓厚,水库底下曾有许多私塾和私立学校,培养出不少栋梁之材。最著名的为清同治年间朝元周朝勋,以“宫阁体”正楷书法惊艳朝野。他书法造诣极高,能在一张没有行、格的宣纸上,写出字行、字形没有丝毫歪斜的楷书。而所谓朝元,即清朝期间由进士、拔贡或优贡生等参加朝考获一等第一名者。他是广东历史上出的唯一朝元。清代同朝官员对他的书法有这样评价:“若得朝元片纸只字,便作家珍。”如今在高州的一些名胜古迹仍保留着他工整、雄浑的题字。他从京城为官返乡后,便在家乡兴建了朝元第,潜心兴庠。当年书声朗朗的宅第,也同样遗留水底,成为人们一段美好的回忆。
当我们话兴仍浓时,湖面上一阵微风吹来,无数光斑在反复跳跃,我仿佛看到了湖底下的灵光闪现。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时代的发展,总会有一些珍贵的事物随风远去,但抚今追昔,也能让人从中增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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