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与诗歌
诗歌要有入木三分的深刻，要有波澜起伏的张力，就要在最痛苦、最渺茫的时候写诗，就要挖掘自己人生经历中最悲伤、最压抑、最疼痛的触点。如果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就拿刀子捅破伤疤，再撒一把盐，把自己疼得在地上打滚。
所以，我认为，这就是所谓的“悲愤出诗人”。
我的组诗《家园》，获红土诗社2019年7月“关爱海洋·守护家园”诗歌创作比赛第二名。《湛江晚报》也于2019年9月10日，以“海风”版整版的篇幅予以发表，并配发黄育斌的评论《我的深情我的爱》。
诗歌创作比赛之前，红土诗社组织了一次采风活动，到了位于北部湾的雷州珍稀海洋生物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的茫茫海浪，强烈地撞击着我青涩懵懂年代的记忆，并引发我的共鸣和联想。因为我的家乡也在北部湾边上，也曾经有一片美丽的海湾，也曾经是一个海边小圩，也曾经连番薯粥都吃不饱。
又因为1964年的曲港堵海工程，又因为1968年的企水堵海工程，那片海湾、那片海潮被残忍地驱逐了。
那个年代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就好像大自然的暴风骤雨。可是激情平缓之后，悲哀和忧伤便立即填满了这片裸露的海滩，熙熙攘攘的海边小圩渐渐归于一片落寞。
1985年的特大台风暴雨中，合城岭席卷红土泥流，以铺天盖地之势，好像活埋一样，冲毁了原本少得可怜的农田。
如何才能走出这片贫瘠的盐碱的土地？我们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在慢慢长大的六七十年代，有多少苦闷，有多少迷茫，却没有机会读懂屈原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更没有际遇触摸屈原的悲剧人生。
三十多年以后，这片被埋葬的农田，又重新勃发生机。这个海边小圩虽然脱胎换骨为远离大海的美丽乡村，仍然有大海古色古香的痕迹，仍然有一代风流的韵味。
为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庆祝湛江红土诗社成立三十周年，2018年5月，我写了诗歌《合城岭的红土》，以悲剧的色彩、高昂的情感，演绎了家乡的这段历史。
“我不在意它的贫瘠/正如我特别在意它的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胸膛裂成了/牛车拼命的坎/坎上干涸的河/而我也被熊熊点燃”
“我特别在意它的贫瘠/富有了四十年/红火了三十年/夏的暴雨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冲垮了坎上干涸的河/合城岭的红土/一路呐喊北部湾/越过海堤/不再桑田”
可是，这首仅仅三十五行的小诗，远远不能承载我的沉重。正如王佑贵的《我们这一辈》那样唱：
“酸甜苦辣酿的酒，不知喝了多少杯。”
“真正尝到了做人的滋味。”
于是，我的组诗《家园》，再次往更深处揭开我心中的伤痕。以雷州半岛开天辟地的山洪与大海为开端，以寻找美丽家园的夙愿为开篇，以挫折、悲伤、回旋、阳光为感情链条，六首连贯，一气呵成，痛快淋漓。
第一首的开头和结尾这样写：
“拽着山洪暴雨，拽着远古夙愿，向北部湾的浩瀚冲去，狂飙鲜红的血”
“我的鲜红，我的深蓝，趴下来了，趴在溺海的白帆上”
接着推出第二首《一个悲壮的弧》，以拟人化的手法，描写被堵海大堤截断的海潮：
“双脚一蹬，纵身一跃，甩掉装腔作势的大堤，一个悲壮的弧”
美好象征的月亮也感到绝望了，“追随海潮，走了”
第四首以“渔歌在盐碱地上风干了”为标题，浸透着欲哭无泪的泪。
最后是悲歌之后的阳光灿烂，叫《耀眼的夏天》，“雪白的浪/与白海豚列成纵队/翻着跟头/向你献上一簇簇/耀眼的夏天/家的呢喃”但结尾仍然不忘曾经的苦难：
“可是，那截大堤，还在横亘吗？
“可是，那块贫瘠，还在孽生吗？”
黄育斌的评论这样写：“充沛苍劲的诗句，流淌殷殷深情和切切之爱，弥漫着无言的悲伤、哀痛，充满着深刻的自省、锥心的疼痛和真诚的呼唤。”
当然，我们的诗人不能一味沉浸于悲愤之中。我们必须在反省中抬起头来，走在时代的前列，歌唱新时代，呼唤未来，创造未来。
例如，我的组诗《风景这边独好》（获“我和我的祖国——湛江发展辉煌成就”文学大奖赛二等奖），串联八首短诗，抒写了湛江的古往今来。
从“风景这边独好”开始，随即笔锋一转，犹如从无限风光的高峰，跌落万丈深渊，哀伤，恐惧，悲愤，无助。
“野藤古树毒蛇华南虎/于光天化日之下/打劫了火山口/打劫了红土地”
“我那压在蒲草席下的梦/也被搜刮一空/只求半间稻草屋/半埕腌萝卜/半缸番薯丝干/却搭上了黄槿树的横七竖八/一地鲜红”
紧接着，是泣血的、壮志必酬的怒吼：
“落叶的血/风卷的血/谁的血不是玄武岩的血/同是火山口上的红土地/你是火/它是火/都是熊熊燃烧的火”
“谁/点燃我”
其实，火山口，红土地，蒲草席，稻草屋，腌萝卜，番薯丝干，黄槿树，都是来自我的家乡、我的人生的悲剧元素。但它只是一个铺垫，之后便是激昂的歌唱。
最后组诗结束于《谁不唱，我和我的祖国》，余韵绵绵。
经典叙事长诗《悲歌》，是鲁迅文学奖得主大解于1990年代末的呕心沥血之作。它以“悲歌”为主题，以史诗为形式，以主人公名叫公孙的百岁老人的悲剧人生为故事，歌颂了中华民族如黄河般百折不挠的历史和创造力。
最近，著名作家洪三泰老师与诗人大解一起，参加了改革开放以来第二次全国诗歌座谈会。洪老师让我学习了大解在座谈会上的发言：
“我们赶上了一个特殊的时代，宽阔的语言环境和开放的文化空间，给了我们绝好的机会，我们已经被历史推到了这一步，没有理由退却。”
20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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