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螃蜞汁
“螃蜞汁”,顾名思义,就是用螃蜞腌制而成的汁。这里所说的螃蜞,是指生活在海滩里的一种小动物,我们当地人俗称它为“螃蜞”,这个称呼可能有别于百科书上的螃蜞(根据百科书上的解释,“螃蜞”是指在淡水生活的一种螃蟹)。在我的家乡徐闻,甚至在粤西的沿海地区,它历来被人们视为美味佳肴。虽然现在逐渐被各种酱油酱料所代替,但在家乡人民的心中,螃蜞汁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美食佐料。更多的,它是一种独具地域特色的美食技艺与饮食文化的传承。
小时候,大人忙于干活,家里经常顾不上做菜。每当肚子饿得急,母亲就会将从外婆家带回来的土罐打开,从里面先舀出几匙螃蜞汁,淋在米饭上给我们送饭。在物质贫瘠的上世纪80年代,碰上难得的一次杀鸡宰鸭,或者白灼一块五花肉,就这样蘸着吃,是我童年时代的美味回忆。
我对螃蜞汁情有独钟,其实源自于对外婆的那片海深深的回忆。
外婆所住的小镇,位于中国大陆最南端的东部,滨临南海,离我家有二三十公里路。以前交通不发达,谁家能有一部凤凰牌单车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当然,我们家是没有的。听说我父亲娶我母亲的时候,还借了人家一部单车,骑了半天的土路才将我母亲接回。因为没有直达的汽车,我们如果要去外婆家,通常要从村里步行五六公里路去到镇上,再转搭一天只有一班的老式客运汽车去到外婆家附近的另外一个小镇,然后再步行十多公里路过去。每来回一次,脚都要走到起水泡。
到外婆家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陆路,二是水路。陆路步行远,耗时耗力,我们往往会选择水路。所谓的水路,并不是有船坐,而是沿着海岸线的海滩步行。有时碰到较深的小海沟,还要搭渔民的小船过渡。这种小船在家乡的土话叫“槽白仔”,是一种很细很长的扁舟,随着海浪的荡漾,人在船上不停地晃动,惊心动魄,眼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掉到海里去。因为当时年纪小,有时,我的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正是由于来去不方便,所以我们每走一次亲戚都非常艰难。可母亲挂念外婆,再遥远的旅途也无法阻挡她去探望外婆的那颗心。于是,小小年纪的我,也时常跟着母亲奔波在那条红土路上。我们在外婆家一住就是好几天。
我在外婆家度过的童年时光,也因为海的元素,有着无比的快乐。
在外婆的村庄,当地人世代以打渔为生。蓝天白云下的大海,涌动着洁白细腻的沙子,清晰透底的海水中,有贝壳漂浮的影子。我喜欢穿着小裤衩,泡在海水里,仰望晴空、放飞少年的思维。海边生长着一排排的木麻黄树、马尾松树,阵阵海风吹动着松涛。我会在两棵树之间绑上网床,在摇晃间,度过一个又一个悠闲时光。有时还会在快回家时,顺便用铁耙把松树的落叶扒在一块,装入簸箕,带回家当柴火烧。
从前的大海,海产品非常丰富,如果家里没什么菜,只要用铁耙在沙滩里轻轻一扒,一个个贝壳就会露出沙面,我们将其一一捡起来,带回家就可以煮上一锅美味的白贝汤。在老家,人们常说,只要你够勤奋,永远都不会饿死。
遥想当年,赖尿虾是多得吃不完,渔民一网打下去就是满满的收获。由于当时贸易相当不发达,人们无法将它卖出去太多,吃剩的只好拿回去熬肥料。而如今,它早已一跃成为酒家餐桌上的高级菜肴了。
有一年小学的暑假,我又来到外婆家。那是个热浪滚滚的夏天,热气把大海里的许多小动物都驱赶出来,满沙滩都是小螃蜞。我和小伙伴们拼命地追赶,连滚带爬,一把抓住它们就快速往竹篓里装,也顾不上它们的钳子会夹伤我们的手。大概抓了好几斤后,我们便带回家交给外婆制作螃蜞汁。外婆一边望着我们狼狈的样子,一边怜惜地哈哈大笑,说“侬啊,滚成力啊咯”(意思就是,孩子们啊,搞得太辛苦了咯)!
外婆把螃蜞洗刷干净,全部倒进一个石窟里,用石臼一下一下将其捣碎。她说捣得越碎越容易出汁。之后,她就用粗盐搅拌腌制,将它们装入一个密封的陶罐里,放在门口的墙边晒太阳。螃蜞汁整个制作过程大约需要半年左右时间。
每次外婆在劳作的时候,都会顺口唱起一首首雷州民歌,这是一种既古老又独特的地方方言民歌。不论是文人雅士或平民百姓,不论是年迈老人或是村姑孩童,都能朗朗上口。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文化传承如今也受到了很大挑战。
螃蜞汁富含多肽和游离的氨基酸,常听老人们说,它可以下火,治咽炎,当然也是美味的佐料,保藏的时间越长,它的保健效果越好。
这类天然的海产品,喂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家乡人。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蘸着螃蜞汁配着白粥慢慢长大成人。时光流逝,我亲爱的外婆已经去世,如今再也没有机会吃她亲手做的螃蜞汁了。每次想起她,我的脑海里都会想起那一罐罐美味的螃蜞汁,那一首首童年的歌谣。
前段时间,好朋友红凌姐从家乡给我寄来几瓶螃蜞汁。我发现它的出品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土方法,顺应时代潮流,它也融入了现代化的生产加工。值得庆幸的是,味道还是从前的味道。
一碟螃蜞汁,就是一碟满满的乡愁。
这人世间,唯有乡味最难却,亲情最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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