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的教诲
东西南北亦吾乡，贫瘠沃肥皆显强。
蓬宅饥寒君济世，谢家油腻你登堂。
青苗鲜嫩涤肠胃，老叶情浓壮豕郎。
五爪红心谁得识，骚人墨客赞馨香。
2019年1月12日，诗人作家采风吴川黄坡镇稳村，寻找番薯记忆，挖掘番薯故事，抒发番薯情怀。广袤无垠的田野上，一垄垄整齐的番薯地，心花怒放的藤蔓恭迎诗人作家们，粉红的薯条羞涩地隐匿于垄中，却被亮相于阳光下。热情好客的村民，砌成一排泥窑，秘制出令人垂涎三尺的乞丐鸡和土瓮番薯。在诗人作家们夹带着吞噬声的欢笑中，我咀嚼着，品尝着，仿佛在咀嚼经年的艰辛，品尝着番薯的纯真风格与患难真情。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出生于雷州半岛穷苦家庭的我，降生后就与番薯形影相随。幼小缺奶时的番薯糊，后来的番薯粥、番薯干、番薯条、番薯叶。随着长大食量增加，依赖更甚。若没有番薯，我真不敢猜测我的后续如何。
番薯给我更多的是启迪和反思。我食着番薯长大，种着番薯学做人！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宋人曹东圳写的春暮，实质是人间四月天。夏天日子长，闷热，粮食又青黄不接，空腹熬长日，懒困多烦闷。但乡村四月闲人少，童孙放学翻番薯。
我读小学五年级时的一个夏天上午，放学后，马上取出一个蒲草织的小筐，来到村下池塘边的田野上，生产队正在收获四月薯。四月薯是在上年晚造水稻收成后的秋冬季种植，可适时缓解饥荒，又称“救命薯”。在犁开的垄上，露出硕大红亮的番薯，令人垂涎欲滴，恨不得生咬一口。大人将番薯收集成一堆后，小屁孩跟在空出的垄上用脚踩、用锄头翻，从中寻觅被覆盖着的小薯，根系生到垄边结成的薯更容易被忽略，俗称“翻番薯”。听到小伙伴的惊叫和欢笑，本来就手慢脚慢的我一脸无奈和懊恼，今天运气太差了，一条薯仔都未翻到。翻不到番薯，明早上学前就食不到烫熟的薯条。收工前，大人们捡起番薯装上粪箕，挑回生产队部集中分配。生产队的收益分配中把稻谷和番薯作主粮杂粮之分，番薯计价两分钱，五斤番薯相当于一斤稻谷。其实一年两造的水稻收获，人均一百来斤，全年以番薯为主糊口。
百无聊赖地跟在担薯队的后头，憎恨自己的无能。突然看到队伍后面的南叔。南叔胸襟广阔，识文断字，人缘极好。平时也很疼爱我，赞赏我懂事听话，成绩在村里小孩中最好，还经常勉励我好好学习，做有出息的人。我灵机一动，快步上前，轻轻拉一下南叔的粪箕“耳”，南叔转头看到我乞求的眼神，再四顾周边，微微点头。我快速地在两边粪箕各取下一条番薯，迅速放入草筐中，欢乐归家去，期待父母的赞赏。
母亲轻瞟了一眼草筐，脸上马上乌云密布，堆满怒容，厉声质问。那时尚未失明的父亲摸索着筐中的番薯，喃喃地说：不可能掺到这么靓的番薯。我掩饰不过，只好说出真相，但还理直气壮地强调不是偷的。
啪！弱小的母亲突然弹起，一巴掌狠狠扇在我的脸上。我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父亲把我拥在怀里，轻轻抚摸我火辣辣的脸。
我号啕大哭，感到委屈，自懂事起，父母视我作掌上明珠，从来不舍得打骂。
因父亲患有眼疾，几乎失明。矮小羸弱的母亲毅然成为家中主心骨、顶梁柱，挑起养活一家四口的重担。在贫困交加的家庭，能顾上一日三餐番薯粥已属不易，还要供我完成学业！母亲身受重压不言苦，不言累，硬是把一家人挺过来。母亲在最苦最难最憋屈的时候更显舐犊情深，也许儿女是她生存的唯一依托。
父亲抚摸着我的短发，轻声叩问：“你知道母亲为何打你吗？”
我哭着摇头。
“你的堂叔公，十三四岁时父母得年鼠疫去世。一天晚上，孤苦零丁的他饿得肚子疼，趁着夜色，跑到邻村番薯地，偷挖了一条薯仔，在赤裸的上身擦了一下，急忙生嚼。刚咬上两口，被守夜人发现……”
母亲把我拉入怀抱，泣声低语：“你堂叔公因偷一条薯仔而死，这是家族的耻辱。亏你还是班长加"五好学生"呢，即使饿死，也不能偷，不能抢，不能贪。就算你有南叔的默许，但那是同情你、疼爱你。人有了贪心，以后就去偷、去骗、去抢。两条薯仔害了你一生，叫父母如何活啊？”
我惊愕！文盲的父母以泣血的教训点醒了我，犹似刮骨疗毒，削除贪婪，在幼小的心灵播下了诚实的种子。
我离开母亲怀抱，拿起蒲筐，健步向队部走去，归还了番薯，洗涤了灵魂。
每逢清明节，我伫立在堂叔公墓前，悼念亡魂的同时，更多的是以此为鉴。立誓：不管何时何地，不管身份地位、贫富贵贱，莫偷莫贪莫占，否则，毁的是自己的一生。
我要学习番薯的风格，只要一块土地，不管贫瘠肥沃、东南西北、气候季节，总能朝气蓬勃、生根结薯。我要领略番薯的内涵，朴实无华，奉献全身上下的正能量。我更要学习番薯的品格，危难时矢志不渝拯救人类。有多少人因你生命得到延续，人类因有你得到繁衍。看好番薯在盛世的矜持，既入厨房，又出厅堂。
时人总把正直善良的人比作“大番薯”，我愿做一条大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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