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依旧在 人在旅途启迪之三
□杨建平
一
孔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非智者，也非仁者，却乐山乐水，皆因山水各有千秋，仁智我心都向往之。
我猜想你一定向往黄色的黄河。黄河是中华文明最主要的发源地，是我们的“母亲河”，有哪个中华儿女不向往呢？我当然一直在向往着。2004年11月16日，天气晴冷，我们心潮澎湃地到达了久仰的黄河边，轰隆隆的巨大水击声传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世界闻名的壶口瀑布。只见宽约500米的水面陡然缩小至50米，又突然跌落50米，黄色的水团翻滚下去又弹射四散开来，水烟升起之处恰又现神奇彩虹，衣裳被打湿之际，耳边又仿佛响起了《黄河大合唱》那铿锵前行的吼声……这，就是万千年来川流不息的黄河；这，就是5000年来孕育着中华文明的黄河；这，就是千百年来激荡人们昂扬向上的黄河！你难道不向往么？我至今仍无限向往之。
我猜想你一定也向往“智者”“乐水”的传奇故事。上善若水，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智者”敬水、爱水、惜水、治水，变水患为水利，留下了千古佳话和传奇。2005年初冬，我到成都都江堰踏访，亲眼目睹了2000多年前修建的防洪灌溉大型水利工程——无坝引水的都江堰仍发挥着巨大作用，滔滔不绝的岷江水被巧妙地筑堰分流，灌溉着“天府之国”千万亩农田，蜀郡太守李冰不正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勤劳、勇敢、智慧的代表么？乐山大佛的修造又是中华智慧的另一个传奇。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流处水深流急，经常吞没行船和百姓，唐朝凌云寺和尚海通于是牵头在岩石上刻造佛像，借着菩萨的法力来降服水怪。我们到访那天景区人山人海，但我硬生生从山顶挤到山脚，仔细一看果然是大佛足踏大江，滔滔江水被“镇”住了，难怪导游说，自大佛落成后千余年，周边的水患基本上没有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今人的治水智慧早已超越想象和传奇。我数次考察长江三峡工程，每一次都被这座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电站所折服。孙中山曾于1919年提出建设三峡工程的设想，但一直是空想而已。1956年，毛主席在武汉畅游长江后写下了“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的著名诗句，三峡工程建设呼之欲出。1994年，三峡工程正式动工建设，至2009年全部完工，防洪、发电、航运等效益显著，百年宏伟工程雄立世界、造福人民，你难道不折服吗？我所折服的还有南水北调工程。2015年5月21日，我们考察了湖北丹江口水库后，又迫不及待地奔赴位于河南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取水口考察，想实地品尝一口水源水的味道。到达后，主人介绍说，中线工程输水干渠总长1277公里，供水范围内总面积15.5万平方米，每年调水百亿立方米，惠及河南、河北、北京、天津4省市十几座大中城市，为此丹江口水库加高14.6米、移民30万人。铁树开花水倒流，这真是人间奇迹啊！
我猜想你一定更向往掬一口“瑶池水”的幸福瞬间。我当然也一直在向往着，但不要说掬一口，掬一滴“瑶池水”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人说桂林山水甲天下，蜿蜒于丛山之中的漓江果然美不胜收，但不知何时变得有点浑浊的河水让我哪里下得了手？在武夷山九曲溪乘坐竹筏顺流而下，急缓恰到好处，让人顿生兴致，想掬一捧清澈透明的溪水入口，但头顶上那高悬崖壁千年不朽的船棺又让人心生疑虑、毛骨悚然。“天上瑶池水，人间万绿湖”，碧绿纯净如巨大翡翠的万绿湖水，虽偶尔掬一口喝下，但总觉得还有少许遗憾，因为这“瑶池水”毕竟是人造湖里囤积的。终于有一天，我到了美丽的新疆天山。夏日晴空万里，博格达峰仍白雪皑皑，在清新如碧的天池边，我小心翼翼蹲下掬一捧“瑶池水”入口，清凉甘冽，疲劳、遗憾顿然消失。最是人间仙景，莫如九寨沟的海子（湖泊）。那里的海子色彩艳丽、变幻莫测，或如五彩池清澈通透、五彩斑斓，或如五花海梯次呈现鹅黄、藏青、墨绿、宝蓝等美色，天上人间，唯九寨沟独有。无论你在九寨沟108个海子里哪一个掬一捧“瑶池水”入口，你的手、你的口甚至你整个身心，无不在享受着神仙才能沾染到的琼浆玉液，仿佛自己就要幻化成神仙……
二
水之柔让人缠绵，山之刚令人敬畏。水因山凸显阴柔妩媚，山因水更显阳刚坚美，山与水是世上情同手足的兄弟，是一生牵手相伴的情侣。千百年来，多少文人雅士寄情养性于山水，而我于水情有独钟，于山更是独有钟情。
我自小就渴望登临三山五岳。渐渐长大后才知，古人神往的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只是美丽的传说，吾辈凡夫俗子也仅闻其名而未能寻其踪——纵使你再有闲有钱。“五岳”倒真有其山，而且是中国汉文化五大道教名山：中岳嵩山、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泰山雄、衡山秀、华山险、恒山奇、嵩山奥，真的是这样么？2004年11月11日，沉沉暮色之中，我终于见到了嵩山脚下的“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它普普通通的山门与电影中的“雄伟”二字实在是差距太大了，穿梭于庭院和塔林，“奥”字倒是体会颇深。同月13日，我和友人雪中登华山，从直立如刀削的苍龙岭花了3个小时踏雪登临秀丽险峻的西峰顶。“无限风光在险峰”真正让我领会了华山之“险”险在何处，至今梦中仍让人惶惶然生怕滑落万丈深渊。衡山之“秀”倒是未让我怎么体会到，因为那天攀登衡山时雨雾特别大，目难极50米远，“秀”又从何入眼帘？泰山之“雄”却让我领略颇深，2011年初秋，我们坐索道到南天门后再向上步行至玉皇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天晴空万里，泰山本身并不算太高，但众山之小反衬出泰山之“雄”，真有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五岳是封建帝王仰天功之巍巍而封禅祭祀的地方，相传盘古死后头部化为泰山，故泰山被称为“五岳之首”，也是历代帝王最为频繁祭祀的山岳，秦始皇就曾亲自前往泰山祭祀。畅游五岳、感受深厚的山岳文化实在是人生愉悦之旅，可惜至今未到过北岳恒山，但我深信余生定有机会一游“蜃楼疑海上，鸟道没云中”的恒山悬空寺。
中国国土幅员辽阔，名山大岳众多，山的真谛也并非全在三山五岳。初春小雪后的黄山，千峰竞秀，万壑峥嵘，奇松更苍劲，怪石更坚美，云海更奇幻，我真正领略到了“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真谛。仲夏登“大岳”武当山，太极张三丰的神踪秘迹就在“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的云海中时隐时显，神秘莫测，让人高山仰止。在有“中华屋脊”之称的神农架，密林沟谷的野人秘踪、大九湖里的湿地胜景、神农谷上的奇幻云海，无不让人心潮澎湃、叹为观止。盛夏翻越哈密天山去巴里坤草原品尝涮羊肉，我一路被“一日游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大美风景所陶醉的同时，又在“清凛凛的寒光中”寻找那一朵朵挺立着玉琢似的雪莲，这是30多年前朗读碧野先生《天山景物记》时就种下的萌动。初秋赏游丹霞山，远眺直傲苍穹的阳元石，又泛舟涉水于幽谷深处“骚扰”阴元石，为大自然的造化神工、奇妙绝配所折服。中秋在罗浮山顶极目远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东江滚滚来。晚秋上“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峨眉山，万年寺人潮如涌，人们挤拥着烧香祈福，可惜那天云雾缭绕，没能上金顶一览众山，至今我仍念念不忘的是，在猴山那只伸手扑来抢食的金色小瘦猴还好好地活着吗？从宜昌往三峡大坝进发时，长江对面的黄牛岩酷似毛泽东仰卧在那，“毛公山”让大家感叹于大自然的神工造化，更让我肃然起敬、淆然泪下。我爱山，尤爱名山，游山、赏山、知山、乐山，纵然常常是走马观花，到庐山而“不识庐山真面目”。
“匡庐奇秀甲天下”的庐山至今仍是我心中的“圣山”。1996年11月3日至7日，我和妻的新婚足迹就留在这座中华文化名山、政治名山上。仙人洞边悬崖上的千年劲松，让我们想起了毛主席“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诗句；下探155米的三叠泉瀑布幽谷深底，“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三叠泉瀑布的气势分明盖过了李白咏赞的庐山瀑布；1980年出品的电影《庐山恋》至今仍在庐山长影不衰，影片中的经典爱情就像我和妻的情爱。庐山成了我心中的“圣山”，还因为她是中国山水田园诗的策源地之一。山水诗鼻祖谢灵运诗云：“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在中华文化史上留下了浩如烟海的脍炙人口诗篇，而歌咏庐山的诗词歌赋就有4000余首。苏轼诗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张九龄诗曰“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孟浩然诗曰“香炉初上日，瀑水喷成虹”……而陶渊明以庐山康王谷作为背景，创作了广为流传的《桃花源记》，文中描绘的理想世界不正是我所景仰和孜孜以求的么？
三
我出生和成长于偏僻的小山村，对家乡的一草一木有独特的感情。1981年秋，我到离家两三公里外的三溪小学寄宿，读五年级。这所学校原是几个村合办的初级中学，这年改办小学四、五年级两个寄宿班，学校四周没有人家，只有荒山野坟。校门正对着周边小有名气的雷公寨，那山虽然只有数百米高，但因石壁陡峭难攀，又高过四周的黄土山，故成了同学们必爬的“名山”、心中的“圣山”。有一次，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的悬崖边采摘到了平生最大、最甜、最美的一大捧山稔，那获得感成就感至今仍充盈脑际！还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在环山小溪清澈的水潭里恣意地抓鱼嬉水，那欢快的笑声至今仍常常在我的梦里回荡……
今年夏天，我又一次到三溪小学原址驻足观看：荒草萋萋，坟茔堆堆，那早已坍塌的学校校舍了无踪迹，原先朗朗书声也被怪虫的鸣叫声淹没，而面前的雷公寨依然高高耸立，山下流水潺潺……时光流逝，草木一岁一枯荣，世事年年新代旧，而数十年间游历过的名山大川一如眼前或巍巍挺立或潺潺向前，只不过老去甚至消失的是人们的身躯容颜和每个人关于山川的故事和传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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