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寮岛纪事

湛江晚报 2019-12-17 09:27

新寮岛后海风光。时光流逝,岁月无痕。不知不觉,我离开家乡新寮岛已20多年了。

许是家庭的变故,我很少回去。即使偶尔回去一趟也是行色匆匆,但家乡的概念,家乡的情怀,依然不变。所以,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家乡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我笔下难以尽写的眷恋。

新寮岛位于雷州半岛的东北部。在湛江市版图上,它的位置仿如孤悬海隅的一块貌不惊人的磐石,总面积只有46.5平方公里,是徐闻县唯一的海岛建制镇。

2019年7月的一个上午,我回到家乡新寮岛。由于回前有约,刚跨越过陆地连接新寮岛的大坝时,孩提时的伙伴老周便开着车来接我了。

车子沿着临海公路行行停停,我时而仰头观望,时而举目环顾,让我不时感受到久违的蓝天碧海,醉人的海风椰韵。风拂椰叶,簌簌作响,涛声轻吟,鸟语和鸣,仿佛置身于空气清新的怡人之境。远处一片一片盘根错节、披绿展翠的红树林,倒映在洁净的海水里,海面上仿佛跳跃着无数绿色的斑点。耸立在海岸线上的一杆杆风力发电机柱上,银色的扇叶在空中悠悠转动,发出哗啦哗啦轻微的响声,从遥远的彼岸传来。

怀旧,成了我“恋乡”的永恒主题。凡是家乡给我孩提时留下印象深刻的地方,抑或留下我足迹的地方,总让我涌起再去看看的冲动。老周提议到我们两人小时候光着屁股一起捏泥团捉海马的那片海滩走走。10分钟后,车子抵达时,我却觉得上了老周的当。因为那里不是我要寻找的当年那片海滩,所以尽管我瞪大眼睛,东看西看,左看右看,反复辨认,都看不出昔日那片海滩的存在。老周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解释,但他似乎发现了我不悦的神态,一脸不屑地嘟哝道:“你真的认不出来了吗?”他说后,我再次把眼睛放大,从模糊的视线里,才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的可靠性。在我的记忆中,昔日那片海滩全是祼露的沙窝和泥沟。如今映入眼帘的是,一丘一丘,一块一块的养虾塘星罗棋布。清澈而平静的塘面,一缕清风吹过,碧水盈盈,微波荡漾。放眼环视,每口塘里,都有虾农忙碌的身影。他们三三两两,划着用泡沫板制作的舟排撒网捞虾,网起网落,人欢虾跃……虾农个个脸灿若花,几乎每条皱纹里都闪烁着丰收喜悦的光芒。我心潮也随着波动,情不自禁地打开照相机“咔嚓咔嚓”把这个捞虾的场面装进去了。这时,从远处飘来一阵雷州歌声:

岛上盛开富裕花,

谁还敢言岛民衰?

养虾养出新生活,

顿顿鱼肉配米饭。

老周说,这首雷州歌是源于新寮岛一首久远的悲情民谣,经过几代人的“演绎”终于换上了新的韵味。

在沧桑的岁月里,让生活摆脱贫困,迎来美好,一直是新寮岛人梦寐以求的愿望。民间曾经流传着一首抒发新寮岛人悲怆苦史的雷州民谣:

风起岛内沙漫天,

雨压雨淋哪遮身?

燕子飞过脚不落,

四野荒凉遍地尘。

这首雷州民谣余音已远去,但岛上老人每每谈起当时悲怆的情景,却让他们心有余悸,不堪回首。

我是一个生于斯长于斯、地地道道的新寮岛人,虽然没有体验到这种悲怆,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20世纪60年代,新寮岛仍是一个沙土祼露、树木寥疏、杂草丛生的地方。村庄里那斑驳的竹壁泥墙、茅草盖顶,板门残缺不全的农舍,庭院中,剥落的土块随处可见,给人一种天荒地老的苍凉感觉。它带着沧桑的纹痕,刻录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现在想起,还有丝丝的忧伤。

岛上灾害频繁,天大旱时,田畴龟裂,沟渠断流,水稻几乎颗粒无收。洪涝时,叶茂藤蔓畦高的番薯地一片汪洋。岛民仍然处在“吃粮靠统销、生活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困境之中。

当时,我年纪尚小,不晓得什么叫生活,只记得家里日子过得十分清苦。每年家人要想吃一顿米饭几片猪肉,只能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平时都是吃番薯粥,一般很少有米搭配。岛上的人叫“番薯汤”,稀稀拉拉的番薯汤能照出人影来。我吃番薯粥从来不敢挑剔,有东西填饱肚子就很好了。每天放学回来,饿了就往“钵郎”(盛饭的一种陶盆)里盛一碗番薯粥,夹着一两块菜头脯(萝卜干),或半只咸鱼头,站着吃得有滋有味。没有菜头脯和咸鱼头时,就用筷子蘸着螃蜞汁配着番薯粥往口里送,一两碗填不饱肚子又再舀,究竟舀了多少碗,我也记不清,反正吃得肚子圆滚滚了,才舍得放下碗筷。但过了不久,拉了几泡尿,就又饿得慌了。

在岛内行的是沙土蓬松的路。暑气蒸人的路上,烈日当空上晒下烫,有时甚至被烤炙得冒出白烟。没有鞋子穿的人,脚板也会被烫出泡来。记得上小学四年级那年,我还没有鞋子穿,母亲给我做了一双木屐。炎炎夏日,烈日似火,我穿着木屐走在沙土路上,觉得很沉,有时陷进深深的沙窝里,拔起前进一步反而后退两步。后来,我干脆脱下木屐提着走路,脚板真的被烫出泡来,还被一枚铁钉刺破,痛得厉害。回到家母亲一脸心疼地为我抹上止痛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她平时用来包钱的手帕,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面额2角的“绿色火车头”,让我到鞋店买了一双人字拖。从此。这双人字拖成为我走沙土路的“伙伴”。

出入新寮岛,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渡船。港口没有码头,要是遇到大海退潮期,就得打着赤脚,卷起高高的裤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滩涂上艰难行走。要是寒冬腊月,过海的人咬牙低头弯腰躬背,忍受冰凉的海水,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来到港口搭上渡船。不足两海里的水路,渡船摆着风帆,七弯八拐颠颠簸簸近两个小时才能靠岸。有人很形象地唱了一首雷州歌:

出入海岛坐渡子,

风大浪高险象惊。

七弯八拐难靠岸,

帆摆橹摇海里行。

当时,新寮岛恶劣的交通环境,从我儿时起,一直印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对于改善海岛交通设施,新寮岛人满怀憧憬和期待。1998年3月,连接新寮岛至陆地的“新安”堵海工程正式动工。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一条长2.38公里、宽8米的跨海大坝建成,出入新寮岛摆渡扬帆摇橹的历史终于宣告结束。

年过六旬的老周,过去由于家穷,读书不多,但他脑子灵活。20多年前,他就开始在海边挖塘修池养虾,还兼做虾中(对虾交易经纪人)。不敢说他从事这一职业,赚个盆满钵盈,但从他言行举止,愉悦的神情,不难看出他满满的幸福感。

听说他当初与外地人做虾交易生意,连普通话都不大会讲,双方一个说得费劲,一个听得吃力,有时只能打着手势,比比划划的,倒像聋哑人打的手语。他有时也好尴尬,对方有时窃笑地顺着他的手势和口型似懂非懂地耐心听。后来,他经过一段时间学习磨练,普通话水平进一步提高,卡拉OK的国语、粤语、闽南语歌曲也唱得七七八八,虽然达不到字正腔圆,但他说,从他粗犷带有咸水味的嗓门唱响的是海岛人追赶潮流的旋律。

这天,夕阳已西沉,从海边回到新寮岛墟,已是暮色浓浓的时分了。街道初放的灯火通明,车子缓缓地在一幢五层楼前停了下来,老周就是这幢楼的主人。我刚从车里出来,忽闻二楼阳台上荡出一阵朗笑,抬头一望,原来是一位须眉皓白的老人。他就是老周80多岁高龄的父亲,手里拿着手机正与孙子通电话,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乐得他长长的胡须都抖动了。

老人是新寮岛的第一代养虾人,他的养虾技术堪称一流,经验丰富。老人身体硬朗,满脸红光,幽默乐观。他乐呵呵告诉我,他已退居二线,把一线养虾的任务交给儿子和孙子了。但是,岛上虾农经常同他联系,有时要他破解养虾中遇到管理和技术难题。他有求必应,尽力而为。这时,在旁边的老周插话,说他父亲还学会上网,学会使用微信,有时戴上老花眼镜,打开电脑了解对虾交易市场信息,再用微信及时向岛上虾农传递,让大家掌握行情,虾货能卖个好价。

从这位老虾农身上,我找到海岛人淳朴、友善、干净、美好的另一面。

缓缓行驶的小车进入了虾塘上方的村庄,我下车后,行走在井然有序的村道上。村庄里,破旧的茅草屋已被迁走,残垣断壁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幢一幢拔地而起的新楼房,鳞次栉比,整齐光亮,几乎是清一色的瓷砖墙体装饰。沙土地上伸出一条条通往家门口的硬底村道小巷,把每幢楼房连接着。楼房与楼房之间,绿树掩盖,在阳光映衬下,向我缓缓打开,展现在眼前仿佛一幅海岛渔家庄园画图。有的楼房阳台还摆上五颜六色盆景花卉,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要不是每幢楼房走廊下悬吊着捞虾捕鱼的网具,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海岛居民的住宅区。

晚上,我们往海西边的路走去,我感受到新寮岛变大了,变得向海延伸扩展了。新建的海滨路两旁,已平添了很多的建筑,诸如商场铺面、旅店、饭馆等等。这些商场铺面、旅店、饭馆门前灯影和人影浑然一体,将我挤着往前送,习习晚风中徜徉于海边文化广场,大妈们成群结队,正在翩翩起舞,伴舞的音乐此起彼落,清晰地打进我的耳膜。

家乡新寮岛一天之行,耳闻目睹,我虽然谈不上震撼,但平静的心湖里荡起希冀的涟漪。因为新寮岛这块贫瘠的沙土地,贮存着生我养我的血液,与我结下不解之缘、难舍难弃后,想不它的今天,沐浴甘露春风拂面,一缕缕温婉的柔情,如一股股的暖流在我心中荡漾……

新闻推荐

4个月出手5次 康达尔“养猪”加码 拟投总额超百亿实控方京基集团董事长陈华露面站台的背后,是康达尔收缩农业、养殖业外板块

实控方京基集团董事长陈华露面站台的背后,是康达尔收缩农业、养殖业外板块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