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悟台风过境
□董改正
得知台风即将登陆海南时,已是货发的第三天。
得把货压下来,不能上船。我拿到货运部电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已有台风的前兆。天空中黑山一般的云垛子,如同集结待命的魔兽,正在不紧不慢地移动。风狠命摇着窗外的凤尾竹,摧残着歌里的月光和海岛的浪漫。
电话一直没人接,我一个接一个打,直到手机只剩一格奄奄一息的红时,终于有人拔掉了听筒的软木塞,使我高势能的焦急和愤怒可以一泻千里。
“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吗?!你们这是什么服务态度?货发出了吗?”我把愤怒的集束炸弹隔着汹涌的琼州海峡投向了那个接电话的人。他显然措手不及。
“你说话啊!”
雨已经落下来了。那些黑云垛子忽然坍塌,都化成了石子一般的雨点,啪啪地鞭打着凤尾竹和我的飘窗。天黑得就像一个巨大的墨池,对面楼房中的灯火,就像一个遥远的灯塔,里面的星火,随时可能被风扇灭。
雨声充斥天地间,但电话线仍然清晰无比地将他粗重的呼吸声传给了我。隔了一会,他迟疑地说:“你是哪个啊?”
乡音,一口安庆腔。
“是我。”胸中的戾气竟然陡然消失,我也用乡音回答着他,虽然变了形,相信他能听得出。他也果然听出来了,显得很欣喜。我对他说,我的货在他的货场,麻烦他帮我放在干爽的仓库里。他连声说“好,好”,我报出货号,他焦急地大声喊道:“那可不妙了,已经上车子了!你是什么货呀?”我说是书,七千多册图书,没有保价运输,湿了就全废了。
电话那边他顿住了。半晌他说:“你打电话来前,我们一直在上货,你等等,我去看看。”我没来得及说出谢谢,电话就啪的一声挂了。
肆虐的雨水粘合了天地,风摇撼着小楼,似乎要连同楼基一同拔起,扔到半空中去。我知道台风的中心还未到达,明后天的雨势风声会更惊天骇地,会有几人抱粗的大榕树被折断,街上会布满枯枝败叶,道路会暂时被水统治。
一个小时后,我再次拨打电话,一直打到电话那头疲惫的女声告诉我:“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稍后了一个小时,依然无人接听。我放弃了。我原谅了这个老乡,大家都不容易。接我电话前他一直在装货,很有可能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工人们应该下班走了,他一个人如何在庞大的车子里翻找我那几千册沉重的图书!我只怪自己没有保价托运,接受了白干一年的坏运气。
椰风海韵的夜曲再次伴着凤尾竹上的月光,洒满我的飘窗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这五天中,我颓丧懊悔。我是两年前来海南从事图书配送业务的。头一年生意好做时,没有好好努力;第二年各大图书公司登陆海岛,生意已经难做了,却逢着这样糟糕的事情。即使我能拿到最高额三千元的损失费,依然无法改变我将行囊空空的结果。
提货电话是在第八天接到的。带车来到椰海大道货场,找到那家运货公司时,我不敢走过去。司机替我报了单号,打印了提货单递给上货工人。当铲车举着双臂,将一件件干爽方正的图书寄件送到车厢时,我泫然欲泣。
——他一定是一件件替我把货物搬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在仓库最干爽的地方,等着风和日丽的日子,才装车过海。六十八件,每件百余斤,一个人,精疲力竭时,风雨雷鸣的台风之夜,不容易。
一直想给他打个电话致谢,也想过以后所有的货物都走他家的物流,但我终于没有打他的电话,也没有照顾成他的生意,因为我决定回去了。经历过那个夜晚之后,害怕了那种浑然无着的漂泊感,一个人在异乡,就像一粒葫芦籽在硕大空阔的葫芦里,不敢晃荡,怕弄出寂寞的声音。
2012年9月16日,我乘车离开海南。我要践行心底的诺言:买点礼物去看看他。在徐闻下车,找到那个物流园和他的物流公司,但接待我的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福建人。我用乡音提问,他眨巴眨巴眼睛,说:“你说老周啊,一个月前回老家了!”
“有电话吗?”
“没有。”
回乡的车上,我的眼前一遍遍播放着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背景里,他弯腰寻找、吃力搬货的情景。他一定是高瘦的,有着古铜色的肌肤,坚实的咬肌,高高的颧骨。他是我老乡。他与我在同一片土地上长大。我们的根系,或许曾在辽阔的地下相触,所以才会有台风过境的荒古之夜里,那种寥廓的情愫,高古的义举。
我不寻找他,只衷心祝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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