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古铁杷县
在雷州半岛，我总惦记着一座古老的县城。
铁杷，一个形像地名，与隋唐有关。源于水中岩石凹凸不平的铁杷溪。铁杷县建于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隋文帝统一中国，将辖有雷州半岛的南合州改为合州，在州内增设铁杷县。县治在现湛江市麻章区旧县村。唐贞观二年(628年)，扇沙、椹川二县并入铁杷县。唐天宝二年（743年），铁杷县改为遂溪县，遂溪县属海康郡。北宋开宝四年（971年），遂溪并入海康县,县治搬迁而离开旧县村。这座粤西县城经历隋、唐、北宋三朝共382年。县城遗址现为广东省古村落。
从卫星地图发现，这里地处雷州湾沿海，距离古代“陷湖”（湖光岩）不远，一条旧县河（铁杷水）蜿蜒而过。东汉建武十八年（公元42年）马援将军南征越南，队伍坐船沿海而下，铁杷水是登陆点之一。铁杷港，唐宋元明清时期属“海上丝绸之路”中转港口。旧县村居当年县域中心，是雷州文化地区之一。出铁杷溪走海道，东行直抵东海岛，南行经海康、海安直抵琼州和合浦，北行可通东部沿海城镇。铁杷县“腹地大半山硗砂薄”“土厚地衍，鱼盐鳞集，诚一邑之沃壤也”，旧县村南面大片农田，曾称“那仓洋”，意为高产良田。
铁杷县城驻旧县村近四百年，大部分时间在唐代。建县之后，这里接受中原文明的教化。唐贞观年间，旧县村是四面环水的小岛，铁杷溪水潺潺，田畴丰沃，山清水秀，草木葱郁。四面临水的铁杷县城，瓦舍勾栏，酒楼茶坊，繁华喧闹，人声鼎沸，“商旅攘熙，舟车辐辏”。唐朝实施夜禁，但雷州半岛远离长安，又在民风剽悍地区，夜禁制的松弛，集市贸易自由，入夜仍星火点点，市声可闻。雷州湾畔，一千多年前已上演粤西城镇民生图。
带着对铁杷古县的无限想象，我们深入旧县村，寻找唐宋县城的遗风古韵。
走进旧县村，找不到历史深处的临水小岛了。古树绕村，雷语阵阵，红砖高墙，大门阔户，庭院错落，斗拱梁架，飞檐出阁，现代民居与明清建筑交错掩映，这是典型的岭南古村落。村委会彭主任在村广场等候了，广场边的泰山府、彭氏公祠及周围古宅群古朴盎然。
认识泰山府，早年在湛江傩舞资料中。“震位高居宏发育，离宫正照普荣光”一副门联，述说庙宇的古远与荣光。据考证泰山府始建唐代，现存建筑为明清风格，在1990年重建。泰山府不大，硬山顶，红墙绿瓦，幽深古朴，香烛旺盛。屋顶双龙栩栩如生，宣示古村落的威严与辉煌。保存清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铁钟，两侧铸“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现还保留晨钟暮鼓的习俗。
走进西侧的彭氏公祠，我带着《年例》纪录片拍摄采风任务而来。这里是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湛江傩舞发源地之一。彭氏公祠地处雷州半岛，带有闽南元素的岭南建筑风格，燕尾脊，筒瓦，硬山顶，镬耳墙。前一天，这里刚举行“考兵”年例。每年正月十五、三月廿五至廿七有年例习俗。年例队伍二三千人，从旧县村出发，穿过外坡、山后、后排、下埠等彭姓自然村，集中泰山府前广场。鼓乐声声，五位村中舞者穿起宋式古服，红粉黄黑绿，由“车”“麦”“李”“刘”“洪”五位将军和土地公、土地婆组成，传说五位将军是北宋名将康皇的战将。他们手执斧锏、大刀、索链和令旗，“嗬嗬”“嘿嘿”，念念有词，粗犷威武，以沉挪的步态朝向村巷角落，跃跳舞打，将神秘的傩舞演绎得淋漓尽致。傩舞“考兵”，被喻为舞蹈史上“活化石”。旧县村傩舞载入《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广东卷）》，属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村中有傩舞的继承人彭锦春。傩舞“考兵”中，还有惊艳的“穿令箭”“滚刺床”等古老习俗。
穿行在旧县村的巷陌，可遇许多不可移动的文物。
彭氏公祠附近明清古民居，分布同一条巷子两边。每座三进两院，气势恢宏。许多破旧了，真担心岁月的侵袭。这些古建筑与唐宋铁杷县城无关，是彭氏族人后来迁入所建。《铁杷彭氏族谱》记载，铁杷县彭氏始祖医正公，在南宋晚期到雷州军任儒学司，晚年定居旧县村。医正公迁入旧县村时，旧县村作为村落已300多年。
拐过“岁魁”院落，在村中央发现一座残存红砖古宅，其实只有几堵高耸的围墙与门楼。“明经第大宅”，别有洞天。据说原宅三层，七八十间房，设有东西炮楼，由清末民初三县首富彭佐仁耗巨资筹建，二百多民工历时三年建成。历经沧桑，斑驳高大的镬耳墙下，破院残垣，杂草丛生，令人感叹。旧县村曾为唐宋县治数百年，人文积淀深厚，传承至明清时期人才辈出，那些明清建筑群就是成功的印证。
带着对古老县治向往，继续搜寻铁杷县的遗址遗迹。
沿原县衙北边青板石中央巷慢行，只见两侧明清古宅饱经沧桑，却气势恢宏。旧县村民谣：“八角井、中央巷，金九埕，银九缸……”，这些传承着的文化信息，包含了千年元素与县治印记。遗留古建筑遗件许多，有圆石柱，石柱基种类繁多，鼓式、覆盆式、葵花式、半墩式、罗纹式。石琢器具包括石马糟、石磨、石臼、石洗盆、大浴盆，还有穿杠练习举重的石轮，套木桩以拉绳晾晒衣物的桩基石。穿越千年，仿佛看到官衙附近，商铺林立，大户人家毗邻而居，车水马龙，行人如鲫。相传铁杷县衙原设此街巷。附近龙眼井，为宋代所挖，是当年县衙内东、西两口井，两井相距不远，形似龙眼。西井入棱八面，又称“八角井”。走过湖岩公祠，“湖广恩深千载颂，岩高德重万年歌。”，门联蕴含古县久远的内蕴。
走过中央巷，在旧县村西边邂逅古驿道，当年铁杷石桥遗址尚在。石桥在铁杷溪上，是古代通往雷州、遂溪官道上的古桥。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宋朝宰相李纲被贬雷州、琼州，路经遂溪县境留宿，与湖光岩楞严寺和尚释琮大师相见恨晚，成为至交。李纲远行时，楞严寺琮师专程相送至此桥，惺惺揖别，留下千古佳话。
其实铁杷县离去千年了，唯余下北面唐代文笔塔遗址和“塔飞雷州”的传说及塔址散落的遗物，还有后园山古墓群，宋、元、明清至民国延续800余年。然而粤西雷州的文脉涓涓涌流，遗落的风韵伴随这片土地繁荣传承，衍生出瑰丽的非遗文化，绽放着岭南村落的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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