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看海记
□丘克军
一
小时候父母对我说，长大后带你去湛江看海。这个愿望一直到我上大学都没有实现。大海没看成，电影《城南旧事》课堂里“我们看海去！”那一片童声则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倒不是父母没有兑现承诺，而是从家里到湛江虽然才一百多公里，坐汽车也要颠簸三四个小时才能抵达，真的因为是“路难行”。改革开放以后，湛江陆续开通了三茂铁路、沈海高速，近年又通了动车，从广州南到湛江西450多公里的动车也就3小时10分钟，再过几年时速350公里的高铁开通后，从广州到湛江，也就两个小时。
参加工作后，到湛江看海的机会多了。特别是前几年，每年底报社分工负责的党报党刊发行会议，我都选择去湛江。这既是小时候的情结，到湛江看看海，也因为湛江的历史与人文，以及湛江作为中国沿海开放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吸引着我。
其实说是到湛江看海，由于来去匆匆，除了工作，也就是晚饭后湛江市委宣传部领导和报社湛江记者站同事陪着，到金沙湾的海滩和观海长廊，沐浴一下海风，感受一下海湾城市的魅力。湛江市委宣传部的同志每次都说，多住几天，好好看看湛江这片海。由于工作关系，她今天说完，明天我就赶回广州了。湛江究竟是一片怎么样的海，一直不甚了解。
直到今年7月，我参加湛江市委宣传部、湛江市文联组织的“我和我的祖国——名家写湛江”采风活动，才有机会深情地拥抱湛江这片海。
湛江，是一片什么样的海啊？
二
赴湛江采风之前，我查看了最新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问了“小度”（百度），听了“秒读百科”。入住湛江海滨宾馆后，发现房间里有两本很值得阅读的书，一本是中国旅游出版社的《图说湛江》，另一本是海滨宾馆自己印制的《海滨往事》。于是心中有了湛江的一片海。
湛江的主要区域属于雷州半岛，因此百度里看到的词条“湛江”和“雷州半岛”有80%内容是相似的。虽说名曰“湛江”，除了不属于雷州半岛的吴川有条源自茂名市化州和信宜的鉴江经过后即汇入大海，和一条源自广西陆川和博白的九洲江流到廉江后即汇入鹤地水库，最后形成灌溉整个半岛著名的雷州青年运河，可以说在雷州半岛上没有真正的江。由于地下水资源丰富，雷州半岛上反而形成了众多的河流，如南渡河、遂溪河等40多条集雨面积100平方公里流量不一的河流。
湛江没有一条叫做“湛江”的江也就罢了，湛江主要区域甚至整个雷州半岛没有一条真正的江，又取其名叫“湛江”，这让我有点郁闷。在我的印象中，黑龙江省有条“黑龙江”，牡丹江市有条“牡丹江”，浙江省有条“钱塘江”。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我只有往史料里钻了。原来雷州半岛有人类居住的4000多年的历史上，汉代属交趾部，唐代至明清历属雷州、广州、罗州、化州、高州，1899年被法国强占为租界，称“广州湾”，直至1945年9月中国收回，设湛江市。因历史上湛江曾属椹川县，古椹川也有称为湛川的，椹川境内曾设椹川巡检司，因而得名。
湛江不看江，那就看海。
湛江所处的雷州半岛，与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并称为我国的三大半岛。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均地处我国北方，共享渤海和黄海，两个半岛隔着渤海海峡南北隔海相望。雷州半岛则独处我国南方，独享南海和北部湾，隔着琼州海峡与海南岛隔海相望。湛江市所属的市县区均临海而设，不论是东北面的吴川，还是中北面的廉江、遂溪，还是南端的雷州、徐闻，在这1.32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拥有2万多平方公里的海域、1555公里美丽的海岸线（包括400多公里海岛海岸线）和140个美丽的岛屿。湛江三面环海，你可以在东海岸的东海岛、特呈岛、金沙湾、观海长廊上看海上日出，也可以去西海岸雷州乌石镇的天成台海滩欣赏海上落日。天成台的落日早已远近驰名。
到湛江看海，你还得看看它的潮汐。尽管你可能看过辽东半岛大连星海广场岸边渤海的波浪，也听过山东半岛青岛、烟台、威海渤海和黄海的涛声，但你肯定会惊讶湛江雷州半岛东西岸的天文潮汐。因为你在渤海、东海、黄海的大沽、青岛、厦门看到的是半日潮，在渤海的秦皇岛、南海的汕头看到的是全日潮，而在湛江的雷州半岛，你在面临北部湾的西海岸看到的是一天一次规则的全日潮（约相隔12小时一次涨落潮），在面临南海的东海岸，看到的却是一天涨落两次（约相隔6小时）的半日潮。我们在雷州乌石的天成台小住了一晚，当晚我从美丽的海滩扑向大海，迎接我的是在落日余晖映照下的惊涛拍岸，涛声震荡。出于对天成台海滩的眷恋，我决定离开之前再和海浪来个亲密接触。凌晨5点多，当我穿上泳衣奔向海滩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海水已经后退了二三百米，海面变得一片平静，完全没有汤显祖《徐闻留别贵生书院》中“海波终日鼓”的景象。这与昨天晚上的惊涛拍岸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两个场景。这时候与昨天晚上刚好相距12小时。原来潮水12小时的一涨一落，就是典型的规则全日潮。在一个半岛上能够看到全日潮和半日潮，的确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这难道就是我所看到湛江的海吗？
三
在湛江，作家采风团看到了一片多彩的海！
7月的湛江，白天的平均气温高达33度。这个中国大陆最南端的半岛以其巨大的热情迎接来自北京、辽宁、甘肃、安徽、广东等全国各地的作家们。尽管热情的主人为作家们准备了充足的饮水、遮阳帽和雨伞，在太阳底下大家还是大汗淋漓。作家们诙谐地说：这雷州半岛的天气和湛江人民一样的热情。
湛江这个中国大陆最南端的半岛上，既有热带土地特征的的赤红壤、砖红壤，也有滨海土壤特征的滨海沙土、滨海盐渍沼泽土、潮汐沙泥土，也有火山灰土。由于赤红壤和砖红壤居多，所以雷州半岛也被称为“红土地”，由此在雷州文化的基础上产生了许多红土地文化。在采风中，我遇上了著名作家、诗人洪三泰，他是这片红土地孕育出来的。虽然早已旅居广州，但他仍然不忘为湛江这片红土地文学事业不遗余力。我们一见如故，在湛江海滨观海长廊，他给我讲了许多关于红土地的故事。
回到海滨宾馆，我推开玻璃窗户，一边让带着海腥味的海风吹着脸侠，一边望着海上星星点点闪烁的灯火展开想像：雷州半岛这一片红土地孕育了什么呢？
据史料记载，4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雷州半岛已经有人类居住；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已经居住着勤劳的百越民族；一路走来，形成了独自一体的雷州文化；延绵至今，于是积淀成今天的雷州方言、雷州音乐、雷歌、雷剧、醒狮、人龙舞、傩舞、雷州石狗等元素丰富的雷州文化，与广府文化、潮汕文化、客家文化并称为广东代表性的“四大文化”。在雷州，作家们十分惊叹一个县级市能看到一座颇具规模的雷州博物馆，这里把雷州文化展现得淋漓尽致。在翻阅湛江的历史沿革时，我特别注意湛江的历史交汇点，湛江由古到今，辖管范围多次变更，直至1958年11月，今天湛江市的前身湛江地区管辖西至广西的北海、合浦、灵山、防城、东兴、钦北，北至广东阳江、阳春，多地域多民族的交融，又地处粤、桂、琼三省区交汇之处，由此而形成的是既独特又多元的雷州半岛历史文化。
这不是雷州半岛一片色彩斑斓的文化海洋吗？
四
在湛江的日子，我一直惦记着另一片海——著名的菠萝的海。
清晨，我们从特呈岛乘轮渡抵达渔人码头，上车后大巴就沿着湛徐高速直奔祖国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县。
徐闻县的地理位置十分独特，三面环海，与海南省的海口市隔海相望，还拥有中国第一大汽车轮渡（海安港）和亚洲第一大火车轮渡（粤海铁路轮渡码头），难怪苏东坡说“四州之人以徐闻为咽喉”。徐闻于西汉元鼎（公元前111年）就设县，因“其地迫海，涛声震荡，徐徐而闻”而得名。这里还有中国大陆架浅海面积最大的珊瑚礁群。这很容易让人心生“妒忌”：上天为何如此眷顾徐闻？
一个多小时汽车就下了高速，走上一条红土路。路不宽，还有很多路段没有硬底化。时值中午，烈日之下，车的尾部在颠簸之后扬起一股红色的尘土，这很容易想起前几天在湛江湾十里军港看到的军舰在蓝色海湾划出的美丽的海浪弧线。这样撩人遐思的红色扬尘可能只有在去往菠萝的海的路上才可以看到。难怪这条公路被誉为“广东十大最美旅游公路”。菠萝的海就在这片广袤无垠的红土地上。
一百年前，徐闻并无菠萝。菠萝的海的主人向我们讲述了菠萝的故事：上世纪初，徐闻县龙塘乡北平村民倪国良逃难到了南洋新马，成了当地种植菠萝的“菠萝王”。1926年，倪国良带了200多株其在南洋精心培育的菠萝种苗回到家乡，在愚公楼推广种植，成为“中国菠萝种植第一人”。饮水思源，徐闻县如今能够成为中国最大的菠萝生产基地，能令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脱口而出赞叹为“菠萝的海”，早年乡贤倪国良功不可没。
我们来到菠萝的海最佳观景点田阳，前来陪同参观的徐闻县许副县长说起菠萝的海喜形于色。她说，徐闻的连片菠萝种植面积达26万亩，年产量50万吨，占全国的三分之一强，是中国菠萝生产第一县。徐闻东部土地曲线优美，最适合打造乡村旅游景观。
我们放眼望去，一望无垠的菠萝犹如大海的波浪般起伏变化，红色的土壤，绿色的菠萝叶子，金黄色的菠萝果实，白色的风电风车（杆上印有粤能风电4个大字），与碧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相映成趣，好一幅生态农业的壮美画卷！这一景观受到了《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青睐，誉称“徐闻以菠萝制造了中国罕有的壮美景观”。看到这景象令我心里有点小激动：中国人不远万里跑到荷兰阿姆斯特丹去看郁金香风车村，跑到法国普罗旺斯去看薰衣草，更应该到徐闻来看菠萝的海。
许副县长还告诉我，徐闻的热带农产品很丰富，还有十几万亩香蕉，七八万亩良姜，还有一大片北运蔬菜基地。在汽车上，我们真的还看到成片的香蕉的海、良姜的海、茶叶的海……
五
在湛江东海岛，我最不能忘记的是那一块通红通红的钢板。就这么一块块两米见宽的钢板，去年为东海岛宝钢基地带来400亿人民币产值。这只是湛江东海岛的一个缩影。
东海岛主岛面积286平方公里，是我国第五大岛，广东第一大岛。能够排得上全国第五，广东第一，东海岛也算小有名气。它既拥有四面环海，距湛江市区才20多公里的优越地理位置，又拥有龙水岭、28公里的海滩和湛江港东海岛港区等，资源禀赋十分优越。东海岛地处湛江市区东南面，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还是个离岛，陆上和岛上居民往来进出十分不方便。1958年全市动员近万名农民、工人、学生、机关干部日夜奋战22个月，建成6.8公里长的东海岛大桥，让天堑变通途；60年后的今天，正在建设的东海岛特大桥和通明海特大桥，将东海岛推向了高速发展的坦途。
2009年8月和2012年5月，中科炼化和宝钢基地项目落户东海岛，紧接着即将成型的是投资100亿美元的巴斯夫。一个钢铁、一个石油、一个化工，怎么就落户到一个海岛上了？在公众的心目中，那里就是东海岛旅游度假区，那里有28公里长，宽度为150至300米的可以与意大利“黄金海滩”媲美的“中国第一长滩”，却不知道这个宝岛还有湛江湛东海岛港区等诸多深水良港，有着天然的工业基础。更不知道，在改革开放中期、市场经济初期的1992年7月，广东省人民政府已批准设立东海岛经济开发试验区，2009年10月，东海岛经济开发试验区与湛江经济技术开发区合并组建新的湛江经济技术开发区。东海岛的经济腾飞一直处于蓄势待发状态。
到达东海岛我们才发现，这里哪里是个岛，这里是一片工业的海！
宝钢湛江基地总投资500亿元人民币，年产钢材1000多万吨，所产的热轧卷板、冷轧薄板、热镀锌板等销往华南和东南亚地区，满足高端碳钢板的目标市场需求。
我们参观了2250热轧生产线，看到了一块钢板从模块到成品的全过程。这是一条全自动生产线。我们在巨大的厂房里几百米的长廊里，看不见一个工人，只见一块原材料钢板经过除鳞、侧压、粗轧、再除鳞、精轧、层流冷却、取样、卷取，一卷宽度800-2100毫米，厚度1.2-25.4毫米，长度几百米至4千米的钢板就直接出厂送往港口码头了。据介绍，这钢板可以按照客户需求轧到0.23毫米的厚度，就是一张复印纸那么薄！这些钢板将用在汽车、船体、高強度集装箱、家用电器上。
中科炼化是一个在建项目。总投资430亿元人民币。项目建成将年炼油1000万吨，年产乙烯80万吨，配套建设30万吨原油码头。将于今年年底投产。
我们的汽车在中科炼化的建设工地中穿行。在这片8.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1.7万工人技术人员正在日以继夜地建设着我国南方最大的炼化基地。我们看到徐工集团生产的全球最大的履带式吊机正在安装，这位“巨人”能够把4000吨设备吊装到规定位置。厂区里正在建设的还有一片圆形或平顶的原油和成品油存储罐区，海边就是有8个泊位的中科炼化码头。陪同我参观小伙子姓井，去年12月从天津中石化公司调到东海岛中科炼化负责安全生产工作，整天在几平方公里厂区跑，南方酷热的天气把这位北方的小伙子全身皮肤炼成了古铜色。为了赶工期，他今年春节就在工地上过。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向他们这些建设者致敬。
陪同参观的湛江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负责人向我们介绍，宝钢、中科炼化、巴斯夫三大重点项目就是依海而生，靠海发展。
听了这位负责人的话，我觉得很困惑：依海而生，靠海发展？正在投资建设的东海岛特大桥、通明海特大桥、东海岛三大项目的专用铁路，以及即将通车的玉（玉林）湛（湛江）高速东海岛的终段，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投资是如何决策的？
这位负责人会意地笑了。他是笑我不了解东海岛在湛江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总体规划。东海岛主岛总面积近300平方公里，宝钢基地占地12.98平方公里，中科炼化一体化项目占地8.5平方公里（其中向海要地填海2.5平方公里），只占全岛临港区域很小一部分，另外还有港口工业、农业和海洋渔业，以及滨海度假旅游区。陆上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是为总体规划服务的。
我在广州看惯了黄埔港和南沙港公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货柜车，也想像得出，三年后的湛江东海岛，也一定是货柜车车水马龙，日夜奔腾。听介绍后才明白，三大项目真的是依海而生，靠海发展。首先它是依托东海岛的深水良港，钢铁、煤、气、油的原料和成品基本上都是依靠厂区里的码头从海上进出，其次依靠东海岛的铁路专线，再有就是充分利用湛江港石化码头和管道运输网络：湛江至茂名111公里原油管道，湛江至西南1740公里成品油管道，湛江至珠三角成品油管道。就算三年后三大项目全部投产，东海岛上也不会到处是油罐车、货柜车奔突。到时候听到的是海上货轮、油轮拉起长笛的嘟嘟声，美妙得很。
这位负责人说，三大项目全部投产后，产值将达到6000亿元人民币，湛江市将增加2000亿GDP，相当于再造一个湛江。
离开湛江时，我又读了一遍冰心的《湛江十日》。我在为上世纪六十年代勤劳的湛江人民取得的成就激动的同时，更为湛江人民改革开放的明天而祝福！
（原载9月16日、10月3日《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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