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丰村怀古
○阳磊（广州）
有一条美丽的千年古村，被国家与省级文化、城乡建设等部门评为“中国传统村落”、”广东省古村落”，而且就坐落在我的故乡，距县城不远处。从县城往岭北镇方向走半个钟，即到调丰村口，千年古官道遗址就在公路旁边。
遗址是一巨形玄武岩大青石坡，中间有两条长六十多米、深六十多厘米的平行车辙，两道车辙中间布满无数牛踏蹄印，最深竟达七、八厘米。阅读遗址侧边的石刻碑文，车辙乃是由高脚牛车在漫长岁月中反复碾压而形成。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如此深之辙沟，牛车轮子该有多大？车身该有多高？
看见遗址旁边有一位正在劳作的老农，便上前讨教，方知高脚牛车之来龙去脉：古岭北荆棘遍地，道路崎岖，地势变化极大，高脚牛车应势而出，其车轮直径近二米，车辕长近五米，车斗长超二米、宽近二米，车高超二米。解放后随道路平整，高脚牛车逐渐减少，早已绝迹。
陪我前去的马先生对本县风土民情甚为熟悉，进一步为我解惑。秦汉以降，朝廷为军队调防、官员谪迁、物资运输、信件传送等所需，修通京都经湖广通往雷琼的陆路官道。二千年岁月变幻、风雨沧桑，遂溪境内沿途沙土官道皆已尘封无形，唯独此段道路石质坚硬，方能经历漫长岁月风雨而不毁，依然如故。
眼前深邃的车辙、无数的蹄印，委实是岁月沧桑的印证。木制的牛车车轮，竟然能在坚硬如铁的岩石上碾出如此深的辙迹！可想而知这条古代官道，千年间曾经何等的嚣喧与繁忙？
看完古官道遗址，不到几百米即转入调丰村。停车随步，在村里巷道乱转一通。村貌清洁，巷道顺畅，虽不似江南水乡般黛瓦粉墙小桥流水，却颇具古雷州民居特色，令我兴致勃勃。村落以八角井巷为中心区主巷道，向东、西、南延伸发展。古式民居建筑多分布在八角井巷、祠堂巷、香火宅巷、南国巷道中，有大宋年间建筑的程氏祖祠、石狗、八角石井、石舂、石鼓、石砚、石磨、石碾坊等；也有明清时代的外翰第、鱼鳞墓、程彭氏贞节坊、程黄氏孝节坊、石轿墓、石棺材墓、嘉庆二十五年敇命牌匾等；还有数十座元明清时期的古民宅。即便如我完全不懂历史文物之人，也可看出是古代物件。而最具特色风格的民居，当数“外翰第”，四合围式大宅院，粗约估计建筑面积起码超千平方米。
我在故乡生活期间，向将岭北视为贫瘠之地，没想到竟有如此恢弘的民宅，听说宅内分设六庭院、三十多间房，梁柱装饰皆为精致，但大门紧锁，不能内进，颇有遗憾。
不知不觉中，已走到景兰苑。整个庭院青石铺砌整洁，周边栏杆灯饰围绕，兰树杨柳，颇为清雅。景兰阁即在此院中，建筑为明清书院式风格，可惜是仿古新建。马先生说门顶上“景兰阁”三个大字，乃是录制清乾隆年间翰林编修陈昌齐题字笔迹。门联“景栖三山阅千秋古色，兰沁一阁传百代文光”，倒是含意深远，古味盈然。问路过之村中老人，始知即千年驿站茅亭旧址，为宋建隆四年(962年)朝廷建设，驿站除传递公文外，还为来往官员或书生上京赴考提供歇宿、换马等服务。宋天禧至绍兴年间，先后有贬谪雷州、琼崖途经茅亭驿站歇宿的寇准、苏轼、苏辙、秦观、李纲等十位名相贤臣。南宋嘉定年间（1207—1225年）程氏先祖程浪斋借用茅亭办私塾，清嘉庆十二年（1807年）将原来的茅棚改建为二进合院式石砖木结构建筑，誉名为“景兰阁学堂”。至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因求学人数达七八百名之多，各地儒生、绅士及商贾纷纷捐款，在景兰阁书院西侧、东坡井西侧先后建起两座分院，一直延用至1933年，当时曾被列为广东省100所知名学校之一。多年以来，文人墨客经常在此讲学，传播文明，培养出大批人才。文革期间，学堂建筑遭到严重破坏，2012年才初步恢复原貌……
“景兰阁”前面有一口泉井，名曰东坡井。井围呈圆形，周围地面以青石铺成，井泉清澈见底，昼夜溢涌，几与地面平齐。井边有一石臼、一石盆。相传当年苏东坡贬琼经茅亭驿站，汲井泉饮用，村民便把井泉定名。听说村中还有一口池塘，当年苏先生见池水清澈，忍不住下塘洗澡，以去暑气，此塘也改称东坡塘。井边刻着“东坡井”三个大字的石碑，引我些许感慨。古代雷琼地区赤地千里，文化落后，被中原视之为南蛮之地。恶劣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造就此地百姓多剽悍性情，但并非等同于野蛮！崇尚文化、匡护正义、敬贤礼士，亦是雷州半岛人的精神风骨。被朝廷贬谪流放的忠臣贤士，至此地不仅不受鄙视，反而被敬为贵宾。百姓顶礼膜拜，聆听教诲，甚至建祠纪念，如寇公祠、十贤祠、贵生书院、文明书院等。甚至连贤人雅士路过、留宿、饮水、沐浴的地方，民众也改地名、景名纪念，如苏二村、东坡岭、东坡井、东坡塘等，足以证明雷州地区百姓向往文明、奉贤如师的拳拳之心。
走到村庄另一头，一座高楼明亮、广场宽畅、绿树成荫的现代化建筑映入眼帘，大院门口上书“调丰小学”。我根本没有想到，在岭北农村竟有如斯颇具现代教育风采的小学校园。马先生告诉我，调丰小学前身即是景兰阁私塾学堂。1950年才改名为调丰小学。多年来不断扩建，现时学生有七百多人，教学员工数十人。校园建设、教学改革和教育质量日益进步，成为广东省名校、湛江市花园式单位。世界著名电脑企业英特尔公司董事会主席贝瑞特博士曾到过这里参观，并在此召开电脑终端全球新闻发布会，组织“世界齐步走，建设新农村”的媒体活动。
如果说村中古迹引发我思古之幽情，那么，看到调丰小学校园更是使我兴奋异常，浮想联翩。悠悠雷州府，欣欣新湛江，昔日的千里赤地如今处处青山绿水，生机勃勃。更喜人的是，所到之处，看到的校园都比较明净素雅，环境比周边建筑要好些，证明了政府与民众对教书育人的重视，舍得投资。我也曾回自己少年时代读书的遂溪一小、遂溪一中看过，感觉巨变，几乎无法认出，调丰小学观感更令人欢欣鼓舞。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有教育在，希望就在；教育进步，社会就进步。
归程时烈日当空，路面热气蒸腾，车过古官道后，又忍不住回眸，恍惚中似见一位身穿长袍的老书生，坐在高脚牛车上，吱呀吱呀地颠簸着，朝调丰村而去，看不清究竟是苏东坡，或是寇准、李纲，但我猜想，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必定没有了千年前的愁容，很可能正捋着长胡子思索，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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