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醉人心的莫吉托
慢行在日落大道,看路灯下坐在临海长堤的哈瓦那民众吹着海风聊天。热潮褪去的哈瓦那,温柔又带着凉意。和她的民众一样,这座城市有着太多不同面孔。
长堤边上有人不断冲我吹口哨,我只好往前走,不搭理。
“嘿,你好!”身边的西班牙语招呼声又起。
我装没听见,继续前行,对方不放弃,又问:“你今天好吗?”
我仍不理会。对方换了英语:“你是中国人吗?你好,中国。”
这下得停下步子了。我那该死的民族自尊。
一看是一对夫妻,便放了心,走过去笑说,是啊,我从中国来。
丈夫的英语出奇地好,给我介绍起哈瓦那。
妻子不懂英语,我不愿冷落她,用仅会的简单西班牙语同她打招呼。她很开心,说自己是拉丁舞老师,周末休假,与丈夫出来吹海风。
妻子笑着看我,说有礼物要送我,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枚硬币,指着上面的格瓦拉头像对我说,这是多种币值里,唯一印有格瓦拉头像的硬币。
我感激,频频谢她。
“你喜欢古巴的莫吉托吗?”她满脸笑意,期待我的肯定回答。
“我……还没在古巴喝过。”莫吉托鸡尾酒是我所钟爱的,但为保安全,独自旅行时总是尽力避免酒精饮料。
她吃了一惊,说:“所有古巴人,还有在古巴的游人,都是从一杯莫吉托开始他们美好的一天的,你怎么可以不试呢?”夫妻俩指着对面的小酒馆,“那家酒馆很有口碑,你想在那里品尝第一杯古巴莫吉托吗?”
见夫妻俩面相善良,又赠我硬币,我不好拒绝。
他们没骗我,这家酒馆的莫吉托的确好喝。不同于其他国家在出品前敷衍地沉入几片薄荷叶,这家酒馆把揉碎的薄荷叶置于杯底,还创新地加了青瓜汁调味,少糖多冰,每一呷都清新沁凉。
与他们聊起古巴的免费医疗,丈夫的怒火平地而起,“免费医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看病费用是免了,但是如果你不去贿赂医生,他们便像对待狗一样对你,你甚至连狗都不如!”
见他激动,我转换话题,问他,作为古巴人,对互联网有没有好奇。
作为被互联网占据生活绝大空间的人,我很难判定利弊孰大。只敢肯定,它让人间交情更淡薄,所有曾被一只手细细书写出来的关切和问候,都被表情符号所替代。
“互联网?”丈夫反问我,“难道中国可以用?”
“当然。”
“中国人可以自由搭乘飞机?自由出国旅游?”他继续问。
“当然。”
夫妻俩瞪大双眼,告诉我,在古巴,普通民众支付不起办护照的费用,更没有随意出国旅游的自由。妻子哀愁地说,自己在幼儿园教授拉丁舞,月收入不足百元人民币。尽管医疗和教育都免费,他们却觉生活很讽刺。
忽然,他们说:“谢谢你请我们喝莫吉托。”
谢谢?请?尽管我脑子塞满了问号,但也许这杯莫吉托是他们负担不起的消费,我便付了钱,准备离去。
夫妻俩却挽留我,邀请我到家中吃饭,“难道你不想品尝古巴传统菜肴吗?”我不乐意添麻烦,丈夫却立马接话,“只是简单的家常菜,来答谢你的莫吉托。”依旧那副满脸的真诚和笑意。我便随了去。
他们的家十分残破,墙皮处处剥落,霉味散发在潮热的空气里。
住处虽破旧,却是古巴政府提供的,月租金只需几十元人民币。
沙发上坐着夫妻俩的儿子,20岁出头的模样。丈夫开起玩笑,说儿子帅气,读的是音乐系,才华横溢,让我考虑成为伴侣。
妻子套上围裙进了厨房,又转身,递来一张手写单子。
“这是?”我疑惑。
“在古巴,做客是需要携带礼物的。正好我们需要买些酒水,你去买吧,我让儿子陪着你,以免迷路。”
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年轻傻气,本可翻脸走人,却一心念着人家下厨的恩情,愣是随着他们儿子去了店铺,按照单子一一买下。
单子上几乎列了能买到的每种酒类,我和他们儿子两个人四只手才拎得过来。
回到家中,发现菜已上桌:一碗米饭,一份煎蛋,一小碟冰箱取出的泛黄蔬菜。我扒了几口饭,说饱了,要离开。
丈夫叫住我:“明天有全国最大型的拉丁舞狂欢节,你要去看吗?”
问具体时间地点,丈夫答:“这个节日一年只举办一次,十分受欢迎,很难买到票。我明天一早就会去排队,你给我60美元,我给你买好票,在门口等你。”
千万别再踩进圈套了,我在内心冲自己吼着。
丈夫见兜售不成功,问我:“要回去了?难道你没有礼物要送给我们吗?”
妻子插话,“对呀,你有首饰吗?”说着,身子凑上前来。
我逃不过。妻子一路随我回民宿,要“礼物”。
我收拾了两件衣物,叠好了递给她。不说再见,头也不回。其实穷不可怕,怕的是丢失尊严。
日间在街头赏画时,我买下一副立体画,正面看是格瓦拉,左侧看是何塞·马蒂,而从右侧看去是卡斯特罗。因画得缘,结识了创作者鲁本和他的丹麦朋友瓦尔德玛。
坐在步行街的石凳上,在咸腥的海风里,我边捋着那些狂舞的乱发,边问鲁本对格瓦拉的看法。他却侧过脸去不看我,只说:“他是个英雄吧。”含糊得叫我好失望。
鲁本要守摊位,我便同瓦尔德玛去逛老城区。路上,瓦尔德玛提醒我:“你不该在公共场合问鲁本对格瓦拉的看法,那很敏感,鲁本也不敢诚实作答。”倒也是,而且那个问题提得毫无必要,因为鲁本的看法早已渗进了我买的那幅画里。
瓦尔德玛在丹麦是个服装商人。他说自己全靠看书籍和时尚杂志,了解各种品牌价值,养成独到眼光再去判断下一季流行趋势,亲自去法国选材质看款式谈价格,再进货到丹麦售卖。没有念过大学的瓦尔德玛在经商成功后,在丹麦公立大学免学费的优良福利体系下,选修了大学的法律系。满腹经纶的他,不仅对古巴革命有着清晰见解,还将萨尔瓦多、洪都拉斯、危地马拉等中美洲各国的革命历程向我一一细述。
这位和丹麦前国王同名的老头子,那时已是71岁高龄,走路速度也是慢极。他几乎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
他用的是老式彩屏手机,点进相册需要半分钟才有反应。因此每次他兴致来了要给我看照片,我都得在古巴的烈日下暴晒5分钟,才能看到那些低像素的模糊照片。他同我说,几天前他在哈瓦那看牙医,“那牙医已经80岁了,而他诊所的设备居然用了70年,知道之后,我吓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死活不让他掰开我的嘴。”说着,又在烈日下花了几分钟翻手机相册,给我看那些锈迹斑斑的补牙机器。
同瓦尔德玛走在古巴街头,我悄悄观察路上的古巴人。古巴人种构成丰富,总人口里占大比例的是白人,有三成是黑人,混血人种占两成,而亚洲人也占了近一成。这丰富的人口构成让古巴成为多元文化的熔炉,也让街头的色彩碰撞显得更为强烈。
瓦尔德玛常住哥本哈根,40多年前起,他每年都到古巴旅行一次,每次都会在哈瓦那住上几个月。他这辈子,总共来过古巴40多回。
他说,年轻时来古巴是出于喜欢,而这份喜爱是第一次游览时便种下的,年老后再来古巴是出于习惯,不乐意再耗费精力去熟悉新的国度新的民俗。
“但我想,我是该换个地方度假了,这几十年来,我亲眼看着古巴人民淳朴的性格是如何被旅游业给带坏的,现在你看到的古巴已经不再是我最初看到的古巴了,我厌倦了。”就在瓦尔德玛说这番话时,我身后的黑人姑娘们向我吹起嘲弄的口哨,她们操着法语笑我是妓女,说我连老年客户都不放过,气得瓦尔德玛踉跄地追着她们骂。
我离开古巴的前一天,瓦尔德玛想同我话别。我忙着收拾行囊,没空出门,便把我住的卡萨的地址发给他,请他来我这里。
见到瓦尔德玛入门后,卡萨的女主人变了脸色。我一再同她解释,瓦尔德玛是我的普通朋友,视我如孙女,我更是尊重瓦尔德玛的渊博学问,却也挡不住她猜忌和轻视的眼神。
我问瓦尔德玛对古巴人情风貌的看法,他说这几天与我同游所遭到的白眼,加深了他对古巴的成见,他不久后就要回丹麦了,“下一趟旅行,我要考虑更换目的地了,可能是印度孟买,也可能是越南的胡志明。”
他说这番话时,我已收拾好了行囊,在阳台吹着风,同哈瓦那作最后的道别。望眼过去,是哈瓦那市区港口的海边景貌,堤坝旁的人们又开始了他们对日落的等待。那里面,可能就有那对唤我去买酒的夫妇或者骗我车费的司机,在老地方揽着下一位淳朴的外国游客。迎面吹来的海风中弥漫着朗姆酒的气息和雪茄的甜香,吹得我慌神,已分不清那些过去日夜在古巴发生的故事里,哪些是真切的善意,哪些又是丑陋的谎言。
作者马嘉骊,土生土长的湛江姑娘,曾任新华社记者、新西兰电视台英文制片人、凤凰卫视制片人,兼网易签约作者、穷游网签约作家、法国SIPA图片社摄影师。现居澳大利亚悉尼,从事政府公关。
吃住不挑,不做攻略,她用工作收入六进中东,独闯非洲,走过七大洲100多个国。独自旅行,她充满好奇又心怀戒备,而一次次偶遇的善意,又让旅途充满惊喜与奇遇。因为感恩所有陌生人的恩情,她记录下这些旅途中与人有关的故事。而故事里最令人动容的,是那些战火下的人性至善,是陌生人之间的无私扶助,是人与人交往中处处闪烁的人性善良的光芒,超越种族,超越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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