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种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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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园子不大，却是我的“南山”，只要想种某种花，某种树，一定能腾出空位置来。比如桂花树，我喜欢它的名字，爱闻它的芳香。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广西桂林读大学，桂林满城尽是桂树。独秀峰，三里店，七星公园，广西师范大学的校园里，抬头放眼，半空皆被桂树遮盖，每到桂树开花的季节，空气里无处不散漫着桂花之香。
也许“桂”与“贵”同音，人皆向往。种一棵桂树，沾一份“贵气”，何乐而不为呢。我喜欢种桂树的再一个原由，是桂树的皮，和它骨感的枝条，斑驳陆离，给人永远的沧桑感，永远的四季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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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真正想种桂花树的最内心的理由，是因为它生命的慢速。叶子并不茂盛，绿色并不抢眼。尤其是四季桂，都种了十来年了，仍不见起色，仍是稀稀落落的样子。正好，对于庭院里种的植物，最好不要快生快长，尤其是花和绿叶，越是猛开猛长，越是来去匆匆。不是渴望的时候突然来了，想慢慢欣赏的时候，却发觉最佳的花期又过了。四季桂就不同，个子也好，叶也好，花也好，慢慢地长，慢慢地香。我正喜欢它的慢条斯理，喜欢它的不急不躁。无论你怎么着急，它都不急。春天是这个样子，夏天是这个样子，秋天是这个样子，冬天还是这个样子。天天看着它，日子从这边走过来，又从另一边走过去。太阳底下，它不愠不火；阴雨之下，它不躁不急。母亲常唠叨：这是一棵什么树，一点生气都没有，春天不见冒芽，夏天了，也还是不见冒芽。不见长高，又不见它想要枯萎的样子，反正极像一个不爱说话的永远长不大的人，永远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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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它永远都那么老态龙钟，我想起码对了一大半。粗糙的肌肤，从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就是一个种田人的特征，就是日晒雨淋后，岁月磨泡之中长出的“年轮豆”。所以，它易老的原因，是因为它的皮肤。同时，它不老的原因，也在于它的皮肤，永远是原来的样子。母亲今年八十六岁了，她和我一样喜欢种树养花，但她却不喜欢桂树，原因恰恰与我的审美相左。我喜欢的，母亲不喜欢。“一棵树都种了十几年了，还是原来的样子，又不缺肥，也不短水。看着就像一个没东西吃的人。”母亲喜欢种豆角，理由是，一粒种子埋下去，两三个月就有豆角摘了。快生快长，立竿见影，多好！母亲是过来人，那一样物才称得上珍贵，她老人家一定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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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桂树贵气，有气质，并不单单因为它的慢条斯理，它的温文尔雅和不亢不卑。说它贵气是因为它的体香，它一年四季不停地给人释放一缕缕不浓不淡，不浊不凝的花香。真的，站在桂树荫下，无论白天夜里，只要它开出丁点的白里透黄的花蕾，就可以把我熏醉，把我的灵魂勾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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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诗人杨万里在《咏桂》一首五言绝句中有吟：“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原来呀，桂树并非来自自然的物种，它是从月球来的，从月亮里的“广寒宫”来的。难怪了，优雅的地方，清静的地方，都能看到桂树的踪影，而且都是种在庭院或园林最显眼的位置上。可见了，我不懂植物，不擅于栽花植树，但我有对花对树的一种挚爱，一种发自内心的精神渴望！
但并非所有的人都如我，都喜欢桂花的味道。有一些人不但讨厌，简直把它形容成一种空气的污染。皮肤过敏了，说是桂花惹的祸。桂花浓郁过了头了，就说它太过自我了。院子里有了它，就无其它了，太霸道了。我母亲就是这一类人，她不喜欢桂花树，但她有时也不坚定，一旦桂花开慢了，或者春冬的花突然变淡了，没有了夏秋的馥芳，她也怪罪：还不开！一点香气都没有！院子都发霉了！
看来母亲的味蕾都给桂花熏得过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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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了桂树，就有了神话。尤其在满月的夜里。站在庭院中央，举头望明月，低头便想坐在桂树底下，浸着月光，泡着桂花的馨香，你就会生出许多幸福的向往。“要是有一块石头，坐在石头上，无忧无虑地欣赏着月亮上面的那一棵永远长不大，也永远不老的桂花树，琢磨着嫦娥的样子，还有她怀里抱着的玉免，再回过神来感受一下人间当下的美好生活，我想，如此情景足够让人把人世间的一切多余放下了。”我这么想着，然后真的这么做了。不日，我到岭北一个山坡上，拉了几块当地的玄武石，叫来堂叔一起，把这块天然而成的又是凳子又是山的透着凉气的粗石，放在正开着花的桂树底下。其实，种植一棵树，并未真正能让它成为一处风景。正如一片平地，只见树木，不见山。若在树下种上一块石头，即使不大，见石为山，旁边再修一个水池，那就是有山有水，衬以桂花香之袅袅，这般安静祥和，是不是值得用文字描绘赞美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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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圆月的夜晚，我故意叫母亲陪我坐在有桂花飘香的玄武石上，和她老人家数星星，看月亮。母亲看着，数着，竟然说起了她的童年，说起了她的母亲也曾经和她讲过月亮的故事，也说到月亮上的那棵桂树，说嫦娥为什么要奔月，就因为她想爬上那棵桂花树，摘下树上的桂花，还有桂花子，想带回人间，给她的母亲沏桂花茶，做桂花饼，让桂花给所有的穷苦人家带来好运气！哦！其实母亲比我更懂桂花。“你的外婆家，虽然只是茅草屋，庭院也不大，什么花什么树都不种，就种了一棵桂花树。”母亲说，那棵桂花树一直陪着她度过最艰苦的童年。“每年的秋天，收割的时候，它就开花，那时女孩子哪有香水呀。回到家里，出门后，浑身都香喷喷的。走到哪里都有人说，真有气质！”母亲因此才真正享受到了一个女孩子的身份和荣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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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一千多年前的诗人李白都这么《咏桂》了：
“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
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
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
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
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
种桂树并非只局限于“金张门”，“南山桂”它就很平民。在“君园”里，在自己的“南山”，栽一棵或数棵“南山桂”吧！四时有绿叶芳根，清阴香茗，让你真正做一个“南山人”，如我与我的母亲的雅兴，依偎在一起，在一棵不老的桂花树下，让桂花熏陶诗意，让人生多遇贵人，让生活有树有石，有花有香。虽然不敢说是世外桃源，但却是美好的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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