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的记忆
天气好得很,趁周末大搞卫生。先把床单、窗帘等拆下,放到洗衣机里洗,一边扫房间、抹窗、擦桌椅,时间统筹,效率倍高。最高明、最有成就感的还是统筹用水,物尽其用,比如洗衣机排出的水,可以用来洗地垫、抹桌椅、拖地、冲洗卫生间等,清水浊水各得其所。家里干净整洁了,水却没有浪费多少,心里特别舒坦。朋友却很不屑:水值几个钱,值得为省几桶水得意吗?我无语。“近山不枉烧柴,近河不枉使水”,未经用水之难,她怎么懂得其中含义。
我出生在三江独洲陈屋村,改革开放前,那里祖祖辈辈都是直接饮用漠阳江河水,挑水是所有家务最艰辛的一种。怎么艰辛?一是路途远。出了村过了小石桥,要经过两片藕塘,要走过堤里堤外两片水田,要上下堤坡,要穿大片竹林,要跋涉大片沙滩,来回近千米,用时四十分钟。二是路难走,路之难在于那广阔的沙滩。沙滩近两百米宽,又松又软,挑一担水走在上面,像被一百只手拽着,可谓举步维艰,身子往前倾,屁股在后面扭,扭呀扭呀扭半天,也走不了一段距离,人软得如脚下的沙子,桶里的水却跳得最欢快,走完整个沙滩满满两桶水已溢走四分一;路难走还在于那高高的堤坡。上坡用狠力,下坡却难用力,脚跟扎不稳,就跑,就滑,甚至连人带桶翻到堤脚,下过雨尤其需要小心。所以,挑一担水耗去的力量一半在沙滩,一半在堤坡,其余的硬实平路较之简直可忽略不计。河水退时缩成小蛇大,贴着沙滩蜿蜒前行,沙滩便更开阔,挑水就更远。只有发洪水,才不用爬沙滩,河水在堤脚下滔滔滚滚,小心下了堤坡就能挑到水。可那是黄泥水,挑回来要放上好几天才能把厚重的黄泥沉淀下来,这水要比平时珍贵很多倍。那时每户人家都要备两个水缸,一个装吃的水,一个装用的水。吃的水到河里挑,小心盖好;用的水可到藕塘里挑。记得小时候每当揭开吃水缸,看到家里人已把水挑满,我心里便会有暂时的轻松和安逸。
我妈常说:“细仔力去力回头。”我八九岁时已经开始做一些轻松的家务,喂猪、扫地、煮饭……到了十二岁就正式接过哥哥那担小木桶了。那是一担容量为大桶一半的小木桶,最初是专做来给哥哥挑水用的。那时我哥去河里挑水常要拉上我,哥哥贪玩,经过竹林时往往要放下桶钻进去,有时掏鸟窝,有时捉斑鸠,有时弄根竹子做钓竿,所以哥哥去河里挑一担水用时会更长。我哥外出读书工作后,那担小水桶自然落到我肩上。挑水吃力自不必说,要经过竹林,那更是不得不迎接的考验。竹林一年四季茂密,在耕作休整、人烟稀少的冬季,茂密的竹林就更显神秘阴森,很怵人。冬天的河面很清瘦,有气无力地流得很慢,河水清冽,水底粗沙一目了然,却冷得刺骨。高挽裤腿把脚浸进去,“吱吱”,干燥的小腿泛起一串串小珠,刺冷的痛直钻骨髓。挑了满满一担水往家走,走过空旷无人沙滩,走过阴森恐怖的竹林,直到爬上高高的堤顶,直到望见小小的村庄,一颗心才算放下来。少年挑水,就像当年走过万里长征的红军小鬼,每一次都是可歌可泣的历练。
挑水如此艰难,所以我们一年四季用水都非常节俭。家里饭桌呀、吊菜的竹篮呀、盆盆盖盖之类的,只有在过端午节、中秋节、冬至等农历节日之前才会清洗一次。夏秋两季拿到河或藕塘里洗,春节前就串成一担挑到河里洗。那茂盛的霉菌、厚厚的污渍能把一大片清清的河水漫成空中雾霾。冬天衣服也是积了几天一起拿到河里洗的,晚上只洗脚,三五天才洗澡一次;水贵柴火少,趁煮过饭菜的热锅灶再塞一把禾草加热一盆洗脚水,全家围在一起洗。
我姐嫁了,我哥出外工作了,全家人——妈妈、我和妹妹在灶前围着那盆热水,你扭一巾我扭一把各自擦了脸,然后互相搓背。妈妈先给我和妹妹搓,她的大手能把手巾扭得很干很干,粘痒粘痒的背被妈妈有力的大手和暖暖的手巾搓得舒服极了。轮到我给妈妈搓了,她把满身的衣服尽量地往脖颈上卷,露出厚实的整个背部,我接过妈妈扭得很干的手巾用尽吃奶力搓,可是妈妈总是不满意,说我手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弄得她又痒又难受。“用力!再用力!”她弓着背,埋头在卷起的衣服里一个劲地叫,我便踮起脚跳起来,双手按着摊开的毛巾,在她那熊一样宽阔厚实的背部推磨般用力,直搓得满脸通红气喘如牛,妈妈才哼哼着:“舒服!舒服!”我把擦了背的手巾递给妈妈,洗过之后,那盆水已浊得半黑,上面还浮了一层泥油,可是妈妈还要倒进洗脚木盆里洗脚呢。
天气冷时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澡,没有冲凉房,村里人一般是盆浴,在卧室的床前。我家有天井,在天井里淋浴,那可绝对是跟西北风的勇敢对抗。那时候真的比现在冷多了,烧一盆滚烫的水放到天井里,手忙脚乱地脱掉衣服,水已凉了一半,牙齿冷得打架,全身抖动不止,一边洗一边不由自主地大叫着歌,以驱赶四面北风,那声音随身体呜呜颤动,鬼哭狼嚎般冷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村里来了个打井人,用机器钻的。自第一户打井成功后,许多人都在自家屋里打井了,我家也在天井打了一口直径尺多的小井。不用再到河里挑水了,整个身心都轻松了。不久,村里家家户户又装上自来水了,开关一拧,哗啦啦……幸福如同自来水,源源不断。再后来,不只有自来水,冲凉房也有了;不只有冲凉房,热水器也有了——用气的、用电的、用太阳能的;冲凉房在新建的楼房里,叫卫生间。村里楼房不断涌现时,我们兄妹都出外读书工作成家了,妈妈跟着我们。很久很久,我们会回去看老屋一次,它在四周高高低低的楼房里显得低矮寒酸,但我们小时候装水的两个缸还在,八十年代打的井还在,九十年代增建的卫生间还在,这一切为我们保存艰辛又温馨的记忆,每看一次都感到亲切。
村里建了许多大路,差不多和城连成一片了,城里乡下分不清了。而那条漫漫的挑水路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漫漫了,它已变成一条两车道的大马路,直上三车道的堤围公路;堤外那片竹林则被辟成休闲园了;那片沙滩绿草如茵,已建成龙舟文化公园了,成了独洲河堤的新景观。
我们那有井、有水缸、有自来水的祖屋很快被外地一户做糕点的租下了。然而妈妈那句“近山不枉烧柴,近河不枉使水”的名言并没有出租,只是赠送,贴在水龙头旁的墙上。妈妈的这句名言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是我家打了井之后。用水越来越方便,它响在耳边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如今,它都流进了我们的血液里了,变成了三个警示性的字“不忘本”。不忘本是什么?就是对艰难过去的铭记,对资源的珍惜,对美好生活的感恩。
你说,节约用水,仅仅是节省两个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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