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城的旧时光
蒙胜国
崖城,是古城。有着两千多年文字记载历史的古崖州名城,在历史上一直是海南岛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中心和军事重镇。
1954年,崖县人民政府从崖城迁往三亚镇后,崖城依然还以世代于崖城宁远河两岸居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为主体人口。崖城依然因了宁远河还保留着“东西水抱孤城小”的格局。在崖城人民的物质生活没有如今丰富的年月,在我年幼时感觉崖城并不美丽。崖城城内城外的土道上那一早一晚牛群出城回城捣起的泥尘土,与街头弥漫着雾气的晨光和斜阳西下的霞光满天相映成趣,成为这个古城的特有的剪影。城内除了木屐“嗒嗒”敲击响街头,还有行人赤足行街。原先的南宋以及元、明、清几代修建的城墙早已是断壁残垣,断砖瓦块全部倾入原先高高的护城墙下的河里。护城河已不成河,日积月累的淤泥杂物填塞满满,留下的是一条浅沟。随着雨水的到来,才注满一滩水,古城里人家散养的猪牛,就与这滩水为伍。
崖城有一条老街,叫城东关骑楼街。老街左右两旁的三四十余座骑楼参差错落毗连一起,一家一家的店铺前连廊连柱的长廊衔接出一个街区。我站在崖城老街的一端,能将这二百多米长的老街望穿。这条如今铺着水泥的路面,整天里汽车与行人穿梭来往,但与骑楼老街过去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况相比,已经让人徒增失落感。
从前的老街崖城人引以为自豪。据说这得益于清康熙二十三年清政府宣布废除海禁,开海贸易。崖城人借助四通八达的海运,出海闯南洋,走外省,用毕生攒集的血汗钱,回乡建起南洋风格的欧式骑楼,让这个边陲小镇从此辉煌起来。崖城人“一铺养三代”的观念,让崖城东关骑楼街急速地发展起来,经营油盐烟酒药材布匹建材打铁这样的铺子应有尽有。还有街上,东西南北来的生意人,财源广茂达三江,设会馆,沟通生意往来和联络乡情是必须的……时至今日,崖城老街上还保留着“打铁街”和“臭油街”街道名称。
崖城,在我年幼时就时常跟着母亲从宁远河对岸的南滨涉水过来到崖城,买家用的日用品,还能得到一碗汤粉,这碗汤粉充实了我的童年和对那个拮据的年代的记忆。后来,少年的我经常约上伙伴,到这个古城里的长长的街道,在骑楼下的连廊连柱的长廊来回穿梭。这样的栉比鳞次的铺面竟也熟悉于心,即使蒙住双眼也不会走岔道。
解放后,随着公私合营和对财主家的财产没收充公,崖城城东骑楼街原先的店铺易主后,成了公家创办的实体店铺。像邮电局、银行、中药铺、书店、理发店、五金店、茶馆、农用具维修部,以及破铁废铜鸡鸭鹅毛药材的杂货品收购站等等,一家挨着一家。少年时候我和我的伙伴最爱往杂货品收购站跑,把攒来的鸡鸭鹅毛或者破铁废铜卖出去。杂货品收购站的一个高个儿男子,长着饭勺子般的长脸子上扣着一副老花镜,每当我们把一袋子一袋子的鸡鸭鹅毛,递送到柜台上,他把头一低,眼睛从老花镜上把我们逐个的神态审视一遍,然后才伸手到我们的每一个袋子里抓抓捏捏一番。倘若不是晒干的鸡鸭鹅毛,他的嘴一努,那只伸向你的长条的铅笔,先就敲到了我们小脑壳上。他一点都没有暴怒的样子,而是像将军对他手下的士兵下令一般,让我们赶紧把鸡鸭鹅毛晒干了再拎过来换钱,惹得同伴们哈哈大笑。
我年少时爱光顾崖城城东关骑楼街的书店。书店夹在邮局与药材铺当中,是一个纵深窄小的店面。书店的公仔书是我的最爱,如《小马倌和大皮鞋叔叔》《鸡毛信》《我要读书》《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杨根思》,还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白毛女》等等,这些连环画都给予了我深刻的影响,以至今天,爱看书爱买书成了我这辈子的一大嗜好。
崖城的时光留在我脑海里的是斑驳陆离的碎片,但都是真实的,没有丝毫半点的粉饰。
有一回,我在骑楼街将一个行人拦下来,询问他,街上原来有一家蒸粉的作坊在何处时,那人一脸的茫然。然而我自个先就笑了,这个没上五十岁的青年小伙子他怎么识得这家作坊呢?这家作坊有一位老大娘,她是广东阳春人氏,曾经跟随丈夫走南闯北经商,后来在崖城城东骑楼街,置房产立家业,眼下子孙后代也该是满堂的了。当然,这个老人一定是不存世了。可我有着一个越发强烈的愿望,欲立马重新走入这个房宇高高,向内纵深的高大的作坊,作坊能唤起我对崖城从前过往的记忆。真的,我在一幢骑楼下触摸着被岁月剥蚀的青砖墙壁,仿佛嗅到了来自作坊的烟火气味和熟粉出屉热气腾腾的香味,而且当年我与同伴经常出入作坊内,用大米换取粉皮,由此而结识了一位讲着白话的广东老大娘的情境,竟也变得如此鲜明起来,挥之不去。我有了泪目的冲动。
百年过去了,曾经激荡过崖城人心灵、铭刻着崖城人风骨的民国骑楼,如今在新建筑的夹缝中生存。
大江东去不回头。面对着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精明的崖城人,已认识到老街、骑楼的重要性,为了继续发挥百年骑楼商住功能,已开始着手对骑楼修复。
老街,骑楼,犹如窖藏的老酒,愈老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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